一、分不清左右的反左防右如"唐诘诃德与风四作战"
扫描时下中国的经济学界,似乎存在着“新自由主义”与“新左派”的二军对垒。尽管没有多少人自称是“新自由主义”还是“新左派”,但对“新自由主义”与“新左派”尤其是“新自由主义”的批判却不时见诸于世。我以为,这首先是一种可喜的现象,凡真理的东西不辩不明。另外,我也觉得有两点遗憾,一是许多的争论感情多于理性,有的上纲上线,比如将“新自由主义”的观点当作是“资本主义主流的意识形态”,颇有“文革”遗风的味道;二是对孰左孰右的区分有浓厚的教条主义痕迹,比如以公有制与私有制的对立、计划与市场的对立、自由与干预的对立、“富人”与“穷人”的立场对立来区分“左” “右”。事实上,这样的争论很容易导致中国的改革迷失正确的方向而左右摇摆、迟疑不定、徘徊不前。我以为,究竟什么是“左”?什么是“右”?能不能依据过时的僵化理念作为区分的标准?这些问题不能回避,必须作出有说服力的回答。
能够概括“新自由主义”理论观点的是典型的“华盛顿共识”,核心原则是贸易自由化和私有化,还可以加上的是民主化。因此这也成了“新左派”攻击的靶子。由此,左与右的区分也就一目了然,即主张私有制为右,主张公有制为左;主张计划为左,主张市场为右;主张政府干预为左,主张自由化为右;主张为富人说话为右,主张为穷人说话为左;等等。我的观点很明确,这种划分完全是教条主义的东西,只会导致中国的改革误入歧途。并且,这种划分虽然在中外经济学界都有市场,但完全是一种误解和偏见,只会导致"唐诘诃德与风四作战"。二、所有制问题上的左与右的界限首先,在所有制问题上,究竟孰左孰右?到目前为止,包括西方经济学家在内,都持教条主义的观点。就是资本主义是私有制,社会主义是公有制,同时派生出资本主义是市场经济,社会主义是计划经济;资本主义是按资分配,社会主义是按劳分配;等等。从实践的角度考察,如果按照这样的理论逻辑划分,不知是否会推动中国改革的深入和经济的发展。哪怕再退一步,以公有制与私有制的多少、计划与市场的多少、按资分配与按劳分配的多少来区分主义,或者干脆就是以孰主孰次来区分所谓的主义,不知实践还能迈出多大的步伐?
我认为,在所有制问题上,私有制不是绝对的好,公有制也不是绝对的不好,反过来也一样。资产要素的所有制与所有权是经济活动的前提条件,就人类的本性而言,以及我们需求的满足来讲,作为个人是自己拥有资产要素还是使用别人的资产要素,或者一定要在公有制的企业中劳动,是不言而喻的事情。尤其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资产要素本身就是财产、财富,对资产要素的追求,以及个人对资产要素所有权的要求是客观存在的,也是天经地义的。不能排除,对每一个个人和家庭来说,自己拥有资产要素,获得资产要素的所有权是一种权利,而且也是一种社会发展的动力。只要资产要素是一种稀缺的资源,达不到马克思讲的“充分涌流”,个人和家庭对资产要素所有制、所有权的要求就应该鼓励和保护。不能幻想,绝大多数劳动者必须使用别人和公有的资产要素从事经济活动。正确的选择,我们应该积极鼓励和支持大多数劳动者摆脱“无产者”的境地,成为有产者、投资者。其实,在马克思的经济学说中,所有制问题具有重要的地位,所有制也不是如我们通常理解的那样,资本主义是私有制,社会主义是公有制,从而将公有制与私有制完全对立起来。关于所有制的性质,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第24章结尾,有一段著名的话,许多学者耳熟能详,他说,“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的资本主义占有方式,从而资本主义的私有制,是对个人的、以自己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的第一个否定。但资本主义生产由于自然过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对自身的否定。这是否定之否定。这种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资本主义时代的成就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在协作和对土地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资本论》第1卷第832页)。长期以来,包括西方经济学家在内,人们基本上都是把公有制与私有制看作是完全对立的东西,因此对个人所有制的理解始终找不到真谛所在。不过,如果遵循否定之否定的规律,不是先入为主地主观臆断,“个人所有制”就很容易被理解为是所有制主体即所有者属性的否定之否定。实际上,按照马克思的意思,这里主要讲的是,原来劳动者自己劳动拥有生产资料的,后来被资本家所剥夺,变为资本家所有制,而对资本主义所有制的否定,则是重新恢复劳动者所有制。这里并不存在对公有制或私有制的否定。重新建立的“个人所有制”,既非是私有制,也非是公有制,就是劳动者所有制。劳动者所有制,才是马克思关于社会主义所有制最最基本、最最本质的规定,也是最高层次的抽象。对于资本主义所有制,根据马克思的思想,也并非如人们通常所理解的是私有制,而是非劳动者的资本家所有制。马克思明确指出,私有制有不同的私有制,私有制的性质要“依这些私人是劳动者还是非劳动者而有所不同”,其中,“一种是以生产者自己的劳动为基础,另一种是以剥削别人的劳动为基础”(同上,第833页)。马克思还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础就在于:物质的生产条件以资本和地产的形式掌握在非劳动者的手中”(《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3卷第13页)。完全可以认为,没有什么比这更清楚的了。当然,马克思也指出,在“资本主义时代的成就的基础上”,建立共同占有(即公有制)的“个人所有制”,这是一个重要的结论。但是这个结论是以生产力的高度发达为前提的,就是生产资料极其丰富、极大涌流,完全不是稀缺的资源。可是今天不要说发展中的中国,就是最发达的美国,也没有达到马克思设想的程度,而且有着很大的距离。请问,我们今天还要继续抱着教条主义的结论来生吞活剥地硬套现实吗?我们今天在劳动者所有制的基础上,究竟实行什么样的所有制形式,就是宜公则公,宜私则私。我认为,在市场失灵的领域,在需要国家垄断的领域,公有制有优越性,不仅要国有,而且要国营;但在市场竞争的领域,私有制以及民间自主形成的公有制有优越性,一个正义的社会,诚然不能保证每一个劳动者都成为有产者,但应该实现大多数人成为有产者。必须明确,要不要私有化是一回事,私有制是什么性质是另一回事。江泽民在十五大的政治报告中指出,对“什么是社会主义”的探索,小平作出了光辉的榜样,探索的进程仍然要继续进行下去。 实际上,我们多年来总是抱有一种理想化的带空想色彩的“公有制情结”,以为公有制可以保证人人有饭吃,人人有活干;以为政府总是能够代表人民拥有越来越多的生产资料,可以保证有较多的平等和效率。但实践证明,这完全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在有些公有制企业(包括国有企业),由于找不到真正的所有者代表,没有人对公有资产的保值增值负责,也没有人真正代表国家的利益和全民的利益,实际拥有国有资产支配权和决策权的个人,追求的是并不是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最大化,就是个人利益最大化。一个不容回避的事实,就是在许多国有企业,尽管国家所有制在表面上、名义上没有变化,有的学者也因此认为国有产权是明晰的,但国有资产的流失一直在悄悄地隐蔽进行, “烂苹果”“冰棍”现象相当严重,这样的国有制、公有制也就是有其名而无其实,因为实际的资本支配权掌握在以权谋私的具体的、活生生的个人手中,这样的所有制不是真正的国有制、公有制,而是极端的私有制。是损害国家和人民利益的私有制,连一般的私有制都不如。这样的“私有制”才是可怕的私有制、危险的私有制。所以,人们没有必要害怕国有资产向非国有方面的变化。那种过时的、僵化的教条主义的所有制理论必须彻底打破。根据上述分析,在所有制问题上的孰左孰右,绝不是公有制还是私有制,我认为关键是看所有制主体的属性,以及资产要素的来源。具体可分为以下几种类型:如果不该公有的却公有化是“左”,不该私有的也实行私有化就是“右”;应该采取劳动者所有制的,却实行政府所有制,是“左”,应该政府所有制的却实行劳动者个人所有制即是“右”;应该公有制的,但没有形成完善的约束机制,造成资产流和腐败现象,是“右”,应该劳动者私有制的,但在所有权行使中,损害他人和社会利益,也是“右”;如果公有制是靠平调、剥夺劳动者形成的,就是“左”,如果劳动者私有制的形成是不义之财、非法财产,将正当的资产用于损害他人利益、社会利益就是“右”。三、计划与市场问题上的左右坐标排除了所有制问题上的误解与偏见,计划与市场问题上的误解与偏见也就一清二楚。第一,计划与市场的问题,实质上是资源采取何种形式更为公平和有效的问题。实践已经表明,高度集权的计划经济体制既无效率,也缺失公平。计划经济的主体在缺少必要和有效监督的情况下,他们权力的行使既不代表国家,也不代表全民,就是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容易产生以权谋私和腐败现象。实际上,这里计划的目的已经为少数个人所利用。我们提出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目标,以市场作为配置资源的基础性手段,就说明了市场对于配置资源的重要性。它基本回答了计划与市场谁更有利于资源的配置问题。第二,计划与市场不是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区别。就如公有制与私有制不是两个社会的区别一样,计划与市场也不是两个社会的区别。邓小平早在1979年就明确指出,说市场经济只存在于资本主义社会,只有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这肯定是不正确的。1992年,邓小平进一步指出:"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这一论述非常精辟和透彻,从根本上解除了人们的思想束缚,澄清了对市场经济的错误认识和模糊观念。其实,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计划配置资源也是市场经济的要求。现在世界上恐怕没有哪一个国家只有计划而没有市场,或者反过来只有市场而没有计划。计划与市场不是两个社会的区别,自然也谈不上是“左”和“右”的区别。不能简单地说计划多一点就是“左”,市场多一点就是“右”。我认为,在市场失灵的领域,强调计划是需要的,在计划失灵的领域,强调市场对资源的配置作用同样是正确的。不存在“左”和“右”的问题。在计划与市场问题上孰 左孰右?我理解,应该计划而没有计划,是“右”,应该市场而没有市场则是“左”;以计划配置资源为名,行以权谋私搞腐败为实,是“右”,以市场配置资源为名,逃脱必要的计划管理,也是“右”;而剥夺市场主体必要的自主权,将自由竞争看作是异类加以不必要的限制,则是“左”。同样,与计划和市场相关,是政府干预多一点,还是企业个人自由多一点,也并非是“左”或“右”的标志。关键是看干预是否必要,是否适度,是否合理。损害他人利益和社会利益的自由是“右”,应该干预但过度、失当和不承担责任、不受约束,就是“左”。这里区分左和右必须有明确的坐标系.另外,在划定所有制、计划与市场的左右边界以后,我认为替富人说话还是替穷人说话也不是“左”和“右”的标志。在现代社会,我们不能将富人与穷人对立起来。关键应搞清楚富是如何富的,穷又是因为何故穷的。对于依靠守法经营、诚实劳动先富起来的人,应给予鼓励和保护。对于那些好吃懒做,或者是因为违法乱纪被处罚致穷的人,尽管也要给予人道主义的关怀,但不能在全社会提倡。说到底,在为谁说话问题上孰左孰右,不是看谁穷谁富,而是看富是如何富的,穷又是如何穷的。比如说,按照改革的要求,原来那些享受特权的既得利益者,理所当然在改革中会失去不该有的权力和利益,对于基层和百姓来讲,权力和利益应该有所增加。如果一些人是靠以权谋私、不法经营富起来的,原来的既得利益者在改革中权力和利益进一步增加,而基层百姓却并没有分享改革与发展的成果,相反被边缘化,成为弱势群体。在这种情况下,为这些“富人”说话,不为穷人说话,当然是“右”。如果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反对富人,搞杀富济贫,所谓为穷人说话,就是“左”。最后,有必要指出,人们为什么在左右问题上含糊不清、纠缠不清?我以为就是许多的研究不够彻底,没有揭示出事物的本质,导致理论既不深入也不具体。这方面,我们在经济学理论研究上应该切实做到“深要见底,宽要到边”。深要见底,就是通过抽象抓住事物的本质,挖掘理论的深刻内涵;宽要到边,则是在深入的基础上,对各种内涵所包含的外延现象作展开研究,既说明问题,又解决问题。当然,分清左右的边界,目的是减少一些无谓的分歧和争论,同时从实际出发,摆脱教条主义束缚,认清世界经济发展的潮流,回应国际激烈的竞争和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