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字嗣宗,魏晋陈留尉氏人,所谓“竹林七贤”之一。
晋书称他:“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或闭户视书,累月不出;或登临山水,经日忘归。博览群籍,尤好《庄》《老》。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时人多谓之痴”。
后世文人多慕其“傲然独得,任性不羁”,以为他洒脱得很,其实这不过是魏晋险恶环境下的自保之策。而官方则对“竹林七贤”之流谥之曰:清谈误国。其实,有本钱误国者,历来在庙堂之上。几个远离枢要,手无资源的文人从何误起?尤其是阮籍“喜怒不形于色”、“口不臧否人物”,倒让人想起了西方的格言:“keep silence ,keep distance(保持沉默,保持距离)”。
人不能臧否,阮籍就去臧否虱子:
“独不见群虱之处裈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裈裆,自以为得绳墨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处于裈中而不能出也”。
“裈”就是裤,群虱将裤裆作为自己的最佳“生态龛”(吉宅),并摸索出了这里的生存规则(绳墨)。却不曾想,到裤子的主人忍无可忍之时,一把火烧掉,群虱尽灭。
从上下文看,阮籍是在讥讽“惟法是修,惟礼是克。手执圭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前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党,长闻邻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的“君子”。但我总怀疑好《庄》《老》而志气宏放的阮籍未必这样浅。
纵观历史,我们看到一个又一个的文明“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当其兴时,其中的强势集团何尝不是得“绳墨”而占“吉宅”,何尝不力图“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史学家们慨叹“人世几回伤往事”时,在他们的笔下总能看到“聚敛”、“兼并”、“奢豪”……之类词汇。我揣测,阮籍一定是感受到了局部、眼前最优化与整个系统持续生存之间深刻的矛盾,也感受到了这种局部、眼前最优化趋势的不可遏止的动力。好《庄》《老》之人,不会没有这点悟性。
“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系统崩溃的惨剧在历史上一再重复,簪缨世家、凤子龙孙沦为贩夫、走卒、板爷、瓜农乃至饿殍者,史不绝书。误国者,清谈耶?群虱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