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杰弗里·图宾说，自己这一生都在报道法律。 这一次，杰弗里·图宾带来的是继《九人》后另一描写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们故事的作品—《誓言：奥巴马与最高法院》。该书在国内首发前夕，即引起大陆法学界人士的关注，并就此展开了“法律与政治”的研讨。 “人们说，最高法院与政治无关。而我的观察是，大法官们都已被卷入政治之中。他们无法把最高法院与白宫政治分开。”杰弗里·图宾与时代周报记者共进午餐，并接受了专访，他开门见山地阐明了《誓言》的切入视角。 《誓言：奥巴马与最高法院》实际讲述的，是过去六年里，美国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与总统之间的“争斗”，其核心是美国社会生活中一个根本性而经久不衰的议题：政府权力的范围。图宾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他希望通过《誓言》让中国人了解美国权力巅峰的另一个人物约翰·罗伯茨。 图宾描述称，奥巴马与首席大法官约翰·罗伯茨之间有许多共同之处，他们都称得上是他们那一代人中最有成就的，都到达了权力的巅峰，都是哈佛法学院的毕业生，甚至都曾在学生主管的学术杂志《哈佛法学评论》任职过。“但说到底，奥巴马与罗伯茨之间的差异远比其相似性大得多。” “在宪法这个至关重要的领域，奥巴马和罗伯茨的角色与公众心中的普遍印象是相反的。罗伯茨决心运用自己首席大法官的职位来倡导变革。他就是那种想引领宪法理念新潮流的人，那将对法律和大社会产生重大影响。奥巴马则决心捍卫有关宪法含义的旧有观点，奥巴马，用一位著名的保守主义者的话说，他‘站在历史的对立面，呼喊着停下’。” “尽管在2008年1月20日的奥巴马总统就职典礼上，两人的紧张关系已经开始—联邦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罗伯茨搞砸了宣誓仪式。但更为戏剧的是，2012年，罗伯茨在《可负担医保法案》中改变立场，转而投票支持奥巴马的计划—而这是奥巴马的标志性立法成就。”图宾说，“罗伯茨明白，权力有时候应被充分运用，有时候也应被看管起来。” 《誓言：奥巴马与最高法院》是一个法律和政治的故事，也是一场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的对峙。 “美国大法官独立于政治是误解” 时代周报：在一般人看来，美国的联邦最高法院是独立于政治的。你为何偏要从政治的角度来写？ 杰弗里·图宾：其实这也是美国人的想法。美国人很不愿意从政治角度来看待他们的联邦最高法院。人们心中预期或者至少希望，大法官们能够仅仅以法律为依据作出判决，而不是考虑当时的政治纷争。然而，《誓言》的主题却是：这样的希望正在落空—最高法院所践行的美国法正是美国政治。在最高法院中所发生的民主党和共和党之争，与在国会或白宫中发生的没有什么两样。 表面上，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们没有政治压力。大法官是一种终身职业，非经国会大多数议员同意，他们不会被免职。罢免大法官的事情在美国从未发生过。他们可以依据自己所理解的是非曲直和法律理念来作出判决，所以大法官都忠于法治。这是美国制度最值得骄傲的一面。最高法院的案件依据宽泛的、有事难以界定的原则来判决，大法官们的判决可能对也可能错，但正因为判决是他们在免于政治压力的条件下作出的，所以为人们信服。 然而，如果说美国最高法院的大法官独立于政治，那是一种误解。我在《誓言》里的故事中说，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提名和确认程序都与政治紧密关联。总统总是试图把与自己政治和法律观点一致的人送入最高法院。奥巴马之所以会提名索尼娅·索托马约尔和埃琳娜·卡根，就是因为她们和总统一样属于民主党，并且她们在投票的时候会倾向于总统一方。她们如此行事，并不是出于总统的命令—这在美国制度下是不可能的—而是因为她们自身就具备了与总统相同的政治倾向。政治倾向才是奥巴马提名她们的真正原因。 时代周报：最高法院是不公开内部审议的，他们又如何获得公众信任？ 杰弗里·图宾：尽管最高法院不会把内部的审议公开，但是只要最高法院作出任何判决，他们都会撰写法律意见，有时候这些法律意见非常长，它们有时可以长达几百页。最高法院解释了判决的理由，这非常重要，因为这给法院施加了压力，使它必须以一种有逻辑的、可解释的方式来处理问题，同时它也让公众了解，最高法院为什么这样做，如果最高法院只是判决一方胜诉，一方败诉，就不会受到信任。 9位大法官都非常有智慧，都知道如何撰写一份有说服力的法律意见。但他们不总是可以达成一致。我相信你们知道，最高法院的传统是，失败一方的大法官，可以撰写我们称为“异议意见”的文件，这些意见可以公开。异议意见有时批评多数派意见，会以一种苛刻、不友好甚至攻击性的方式。多数派不得不看到这一点。这些异议的性质—事实、法律理由、对理由的批评，以及它们的公开—是最高法院获得公众信任的重要原因。 “每个社会都需要一个答案” 时代周报：你在演讲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你说许多人反对联邦最高法院的判决，但也会尊重他们的决定。 杰弗里·图宾：对。我想关于最高法院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他们的决定是最终的。他们的判决无法推翻，总统不行，国会也不行。根本就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推翻最高法院的判决。如果你在最高法院败诉，则没有任何救济。 我认为这是最高法院可以如此长时间担当美国司法的核心的原因，这一点重要是因为，每一个社会都需要一个途径可以最终解决一个问题。很多时候，有人会激烈地反对最高法院的行为，我自己也经常反对最高法院的判决。但是最高法院保持了整个国家的信任和尊重。所以，即使我们可以反对他们判决的结果，人们也尊重他们的决定。
我认为这是最高法院持续如此之久的原因。好比一个建设项目，它应当建设还是不应当建设，它应当在这里建设还是应当在别处建设，会不会对环境有什么破坏，或者这个项目是否应当继续。这些都是非常困难的问题， 事实上，我也没有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是，它需要一个答案。每个社会都需要一个答案。 时代周报：有没有具体的例子？ 杰弗里·图宾：一个最受争议的案件发生在2000年。我相信很多人都知道，在2000年的选举中，小布什（当时的德州州长），戈尔（当时的副总统），选票数非常相近，最后差别集中于一个州，佛罗里达州。于是出现了投票应当如何计数的纠纷，最高法院认为小布什主张的方式是正确的方式，所以小布什应当成为总统。 很多人包括我自己，认为那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判决。但是每个人，我是说每个人—要知道人们在很多问题上有争议，但这个问题不是个争议问题—每个人都尊重这个判决，包括戈尔，失败的那一方。戈尔说，他不同意最高法院的判决，但他尊重它作出判决的权力。当然，他也接受了判决的结果。 时代周报：那美国人又通过什么渠道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杰弗里·图宾：美国人对于公开表达“喜欢这个人，不喜欢那个人”是很习惯的，而且现在互联网的普及让人们有了更多机会来公开表达这种喜好，比如对政客的好恶。但是最主要的，美国人表达自己声音的方式是选举投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