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经济学、政治经济学,都把物质财富的生产与分配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面对刚刚从贫穷与饥饿挣脱出来的人类来说,经济学的创始期有理由以物为中心、为元本、为主体、为基点。这种对象取向的经济学,实质上是以物为本的经济学。相反,我认为作为一门成熟的经济学、特别是政治经济学,必然将经济生活中的人作为对象,必然以人为中心、为元本、为主体、为基点来展开理论体系。这种对象取向的经济学,实质上是以人为本的经济学。20世纪80年代,我创造了两个词,来表达我对以人为本与以物为本两类经济学的新划分:Materialcentric Economics 即物本经济学,Anthropocentric Economics即人本经济学。”(引自《人本经济学宣言》http://www.wayee.com/) 稽阅经济学说史,以往的经济学确实都是以物质财富的生产、分配、交换与消费为对象展开研究的。如果从政治经济学的源头算起,经济学已有二百余年的历史了。这是一段实实在在的物本经济学统治的历史,这也是主流经济学的特色所在。
政治经济学在它经历了百余年的发展后,首次遭遇了马克思的质疑、批判与扬弃。面对主流经济学的强大势力,马克思以大无畏的气概对其进行了批判,以《资本论》为楷模建树了以人为主体的崭新的经济学体系。凡是在主流经济学家看见物与物关系的地方,他都揭示出背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这也并不是说,所有经济学家完全忽略了人在经济学研究中的位置。纵览经济学说史,尽管人们在经济研究中应具有什么位置尚未酿成太多的论战,但却一直存在着潜在冲突。在经济学家的历史序列中,在对待研究人的问题上大体可分为三大派。古典经济学以上升时期资产阶级的理论气质,毫不掩饰地宣布政治经济学以致富为目的,开创了将国民财富作为研究对象的新天地。重农学派一个重要代表杜尔哥将其主要著作称为《财富的形成和分配的考察》、古典学派的集大成者斯密将其巨著命名为《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不是无缘无故的;力求文题相符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想要把一种开拓性的理论建树旗帜鲜明地公诸于世也不能说不是一个原因。数典众多那一断代时期的著作,以财富为对象可谓蔚然成风。要说在他们的著作中根本不见人,也言过其实。人在其字里行间还是时有出现的:诸如劳动者、工厂主、销售商、经纪人、“鲁宾逊”等等。然而,这些人都被抽象为追求利益最大化或曰自利的“经济人”,他们(实际上经济学家眼中是“它们”)是没有感情、失去人性的“经济动物”。至多不过是作者导演的经济悲喜剧中的角色而已。当代西方经济学、我国强势的主流经济学,对人在经济学中的位置并没有本质的改变。有的学者也在讲“以人为本”,可是在他们理论体系中、在他们分析经济问题时,人,自觉不自觉的被物所掩盖,或者将人放在了不恰当的位置。的在这里,经济学可谓“见物不见人”。
马克思、恩格斯批评了经济学中见物不见人倾向,他们在从事经济学研究中,破天荒地将人作为经济学主体纳入考察对象。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鸿篇巨著《资本论》,以资本为对象。资本是什么?是一种社会生产关系,是资本(家)与雇佣劳动(者)之间的经济关系。研究资本,就是研究在资本主义社会人们经济活动的内在关系。马克思自己曾写道:我在《资本论》中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本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 恩格斯也曾针对古典学派而写道:“‘政治经济学’所研究的不是物,而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归根到低是阶级和阶级的关系。” 如果说古典学派只注重研究经济活动中物与物之间量的关系的说,马克思则更注重研究经济活动中人与人之间“本质”的关系。《资本论》向人们展示了资本主义社会人们之间的经济关系:通过由抽象到具体地考察,我们看到了两类人——一类是“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的资本家,一类是供资本家“剥削的人身材料”的雇佣工人;资本家阶级剥削雇佣工人阶级这一本质关系,是资本主义社会的轴心关系;在这一关系的基础上,资本主义生长着三大阶级:资本家阶级、地主阶级和劳动阶级,这是该社会的基本经济结构。马克思还在更广的视野里,以人为尺度,按“人的依赖关系”、“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自由个性”划分了社会发展的三大形态。 在这里,经济学使我们“透过物看到了人”。
在马克思之后,经济学的发展分为两支,一支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一支是非马克思主义经济学。非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秉承古典学派宗旨,但随着人类解放运动的发展和自我完善程度的提高,他们也对人的问题在研究中有所涉及,诸如马歇尔、凯恩斯、熊彼特、维克塞尔、加尔布雷思、萨缪尔森。他们不仅给予了经济学界优秀的科学论著,而且在其论著中不乏对人的问题的独到见解。马歇尔在其代表作《经济学》中开宗明义写道:“经济学是一门专门研究财富的学问,同时也是一门研究人的学问。” 这一见解,至今看起来仍很别致。不过,人在他们的视角范围是与物质财富并存的二元目标之一。进一步看,在他们的研究对象中,物质财富是一条主体线,而人则是一条辅线,不居于中心地位。在这里,经济学中的线条是“物主人辅”。
要说令人费解的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学者,他们并没有沿着马克思的道路前进,几乎都是着魔般的倒退到物本经济学的窠穴。可算是“有心插花花不红”。当然,也有一些经济学家也有过自己的努力,《当代中国经济理论研究中的“人本”倾向》 中曾有过综述。
长期以来,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诸子百家,无论在他们的著作中还是在教学中,给人的印象几乎都是千佛一面:见物不见人!物本经济学的迷途居然延伸至今,毫无收敛态势。
事情之蹊跷远不止于此。马克思经济学说在被转述时,人退居幕后了。看看各种版本的关于马克思经济学原理的论著吧,商品—货币—剩余价值,循环—周转—再生产,生产价格—利润—各种资本形式—各种剩余价值的转化形式。在马克思经济体系中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经济角色,要么化为子虚乌有,要么变得形同骷髅。这又是一个需要坚持的理论前提被定下来。以偏传偏、以讹导讹,对于进一步现状的理解就感到不足为怪了。
笼统地这样讲,似乎也不尽公平,因为确实有始作俑者。当我国经济学界对社会主义经济体系研究还是一片空白时,原苏联科学院经研所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简直长驱直入,很快地作为占统治地位的体系肯定下来。它的影响之大,事实上超过了人们的想象。平心而论,该书还是有其积极历史作用的。但是,这本书在忽视人作为经济学主体这一点上同样有着消极历史作用。
尽管经济学界对原苏联教科书早就耿耿于怀,而且时有经济学人进行分析批判,然而迄今为止,出版的多种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著作中,绝少有完全跳出旧体系的蕃蓠。究其缘由,虽很复杂,但以下两点尤其突出:其一,长期以来,高头讲章,陈陈相因,苏联教科书几乎成了许多人编织新体系的主要思想材料,将抽象法单纯地归为规范研究,又将规范研究夸大化,注重概念推演,轻视对现实经济运动的考察、提炼。人在经济学中的主体地位,不过是经济生活中人的主体作用的理论概括。缺乏实证研究,自然难以觉察人的主体活动。
详尽地分析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如何忽视对人的研究不是本文的主要任务,但为了论述的需要,往下我们将择要指出几个主要方面:其一,在确定研究对象时,人们大多都沿用了马克思、恩格斯的定义,这没有错。问题在于人们大多都忽略了经济关系归根到底是人与人的关系,对经济关系的研究应以人的经济活动为中心。关于研究对象的长期争论,人们的理论兴趣在于是否要在生产关系研究中加进生产力因素。在我看来,针对过去经济研究中空洞概念演绎的弊端这样提出问题确有针对性,可是其切中时弊程度远不能与提出重视人的研究这一点相比。其二,由于对研究对象理解上的偏差,决定了理论体系中始点范畴的非人本性。多数著作事实上是从所有制即经济体制发端的,也有主张从所谓规律、生产方式、企业、资金、产品等起始的,这些是否成其为最优出发点笔者早已有另文论述, 这里只想指出,人的问题在经济细胞中不幸被排除了。其三,作为理论体系中占统治的范畴,人们也大多将视野集中在物质财富上。宋涛的“净产品”论,雍文远的“必有产品”论,卓炯的“社会主义剩余价值”论就颇具代表性。最后,落脚到理论体系的终点范畴上更是离谱。在《资本论》的理论“帷幕”降下前,人们合乎逻辑是看到了资产阶级社会三大阶级。面临在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终场”,多数是预示未来社会的,也有讲国际经济关系的,偶有涉及“阶级斗争”的本子,却给人以外在“粘贴”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