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1995年我回到家乡景德镇搞了一番调查研究之后，4月6日在市直机关干部会上作了一次咨询报告，建议瓷厂要非国有化。大家都说意见很好，但不敢用。两年后，一位当厂长的老同学来电话说：现在几乎所有的瓷厂都发不出工资，只好私有化了。
很高兴市政府请我来对景市瓷业改造进行咨询，包括为引进外资作中介工作。以前外商对华投资，主要采取新建企业的形式，但是现在海外投资者更多地倾向于兼并国内企业的方式，这种兼并趋势已经形成高潮，就在最近的3、5年之中。如果我们能利用这个时机，将使中国经济的振兴得到较好的契机。但由于我们的失误，包括我们认识上的模糊、政治上的呆板、一些具体做法上的不周到，已经使得一些外商通过兼并方式来华投资受到阻碍。并不是这些外商非来中国投资不可，他也可以转到东南亚、转到东欧；如果在一处受阻，投资环境不利的话，投资方向就要发生转移。再要转回中国来，难度就加大了。
市体改委的同志说：“没有问题！请西方人来景德镇参与振兴经济，怎么会有思想障碍呢？”
看来，市体改委的同志思想是很开放的。引进外资兼并改造国内企业这样一件好事，如果从落后的意识形态来讲，则是一个危险的问题：“为什么将中国的工厂卖给外国人呢？卖祖宗家业，还要不要坚持社会主义……”等等问题都来了。
对于此类问题，人们要实事求是，而且要从总体经济效益来看。 古人致富是将财富深藏起来，将金银财宝埋在地下； 近代人则发现做生意，以钱赚钱能使钱增殖。过去有几亩田，根本不卖；后来发现卖了田，去盖工厂更有利；有了工厂以后又觉得不能卖，其实工厂也是可以买卖的，卖了工厂去办银行，卖了银行办一个国际托拉斯，有什么不可以呢？将存量的资产搞活，有买有卖，有卖也有买, 在此当中推动市场经济的发展，取得地方、企业、个人应有的经济效益。这是件很好的事情。从这个意义上考虑，我想意识形态的障碍会逐步地消除。
谈到落后的意识形态对经济发展的阻碍，就不能不谈谈国有制改革的问题。这个问题是我从一九八零年就开始思考的。一九八一年我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是《试论国家所有制的改革》。可以说我对这篇文章投入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倾注了很浓厚的感情，也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希望能推动国家所有制的改革，可是当时我发现无论如何也推不动。怎么办呢?就如作战一样，正面改不动，就从侧面改罢。 于是我花了好几年时间去搞企业破产法。
1985年我到国务院办公厅工作，在清理文件时，我发现了一份材料摘录了一些“经济领域里鼓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言论，我想看一看其中有什么观点，结果发现居然有“曹思源语录”。
在三个批判性的标题下面，分别摘引了我论国有制改革的文章中的好几段话。我背了那么多年的黑锅还不知道哩，倒是五年后在国务院办公厅工作清理材料时才发现。可见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我为什么要提出实行国家所有制的改革呢?我有很多数据， 这里由于时间关系就不给大家念了。几十年来国有制企业的经济效益不好，这是比较普遍的情况，也是我们在座的各位有目共睹的。但是我们过去却把它解释为是“特殊原因”导致的“个别情况”，而实际上根本原因是所有制问题。那么，是不是国有制绝对不好呢？不是。国有制是有优越性的；但这种优越性是有条件的，任何事情都不是无条件的。
恩格斯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中说过的一句话：“只有在生产资料或交通手段真正发展到不适于由股份公司来管理……国有化才意味着经济上的进步”。例如，夫妻俩开个小杂货铺，有什么必要搞国有制？他们到晚上十点钟都不睡觉，一边聊天，一边卖东西，有人买就卖，没人买就歇着，流通费用极低。如果是国营的，要安排两个人来上夜班，又要加班费、营养费、交通费，还要照明费。所以说，这种夫妻店一边聊一边卖，根本不必搞国有。而我们这些年干的，就有这方面的教训：“一大二公三空”成为所有制改革的一种指导方式。对此恩格斯说得特别尖锐：如果国有制是无条件的、绝对的进步，那末当时有人建议英国妓院搞国营，这种国营也是社会主义的了。恩格斯的这段话被人忽视了。我们如果能认识到搞国有化并非绝对进步、非国有化并不意味着退步，那么我们的路子就宽多了。我们就可以重新选择，选择的结果，该搞国有的，继续搞国有；不该搞国有的，就可以放开地搞非国有化,这个观点是我奉献给市委、 市政府在座诸位的一条思路。
我看了一下景德镇市的国有工业产值，占全市工业总产值的80％，而全国国有工业产值占工业总产值的比重为43％。我看到的是市委调研室李主任给我的1993年市统计局的资料。国有制的比重畸高，不是好事，而是在所有制改革中落后的表现。我想几千年来景德镇的陶瓷业是在个体私营当中逐步发展起来的。有发财者、也有破产者，在优胜劣汰中发展、壮大，以致于景德镇获得了瓷都的称号。为什么现在一些陶瓷生产不可以搞私有制呢? 我听说市委已经提出“不禁止私人办瓷厂”，这当然是有所进步。但为什么仅仅是不禁止, 为何不能从不禁止变成扶持呢？市政府为何不能专门召开会议讨论怎样扶持私有经济的发展呢？1988年全国人大开会作了一件大事，就是修改宪法，写进了两条：一是土地使用权可以转让；一是允许私营经济的发展。这门早就打开了，我们还是仅仅被动地接受它,为什么不能主动、 积极地向前发展呢？能不能认真考虑一下，有相当一部分陶瓷产品的操作在小作坊里就能解决。小作坊里精打细算，一到大锅饭里，就要加上党、政、工、团、计划生育、精神文明建设办公室等等各方面的费用，再加上贪污、浪费，成本不知道要提高多少。
陶瓷的振兴，不仅景德镇的人关心，而且是所有中国人都关心的。China 是中国，china 也是瓷器，可想而知她在我们国家中的地位。所以瓷业的发展是中国的光荣。景德镇的陶瓷振兴的关键之一，就在于私有化，我所说的私有化，不是说绝对的、统统的不要国有，而是大部分企业都可以私有。全市十大国有瓷厂，我看保留一、两家足够了，其他都可以私有，并且不能不私有，不私有化就没有出路。这次我带了两位助手来，他们上街看一看，觉得出乎意料。堂堂瓷都景德镇，瓷器市场上产品单调、重复性很强，看不出百花齐放，看不出独创性；陶瓷经营管理过分集中。我只是对景德镇提出这点建议，不可能是比较全面的、周全的，只能是谈一点看法。
大家都知道瑞士是个手表的王国。它是怎样维持在世界上的领先地位呢？它是将手表的主要生产工艺都放在千家万户中去，结果不断地推陈出新。小作坊，适合搞手工艺。世界上各种款式的手表，在性能创新方面，怎么也赶不上瑞士的。日本的手表虽然是大批量的生产，
但是它没有创新，所以日本仍没有将瑞士手表的桂冠夺走。
概括地说，景德镇的瓷业改造与国企改制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我建议全市除保留一、两家采用现代化先进生产线的国有瓷厂以外，其余都要大胆地推动非国有化。在非国有化中，又要以私有化为主体。这是古老的瓷业生产重新振兴的需要，不作这一根本性的改革，景德镇头上的“瓷都”或“瓷城”桂冠恐怕是很难保住的。我只提这点建议，供市政府、市人大参考。
【《当说则说——曹思源演讲录 连载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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