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闾丘露薇采访手记《我已出发》
或许是受早年读意大利著名记者法拉奇作品的影响,在我的想象里从战火中走出来的女记者似乎都象她那样尖锐、直接、不留情面而咄咄逼人,简而言之,一副“铁娘子”的形象(9·11之后,隐居于曼哈顿的此老豪气不改,一篇《愤怒与自豪》在欧美思想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但当同样从硝烟弥漫的伊拉克战场回来的“战地玫瑰”——全球唯一三进阿富汗战地、第一个现场采访巴格达难民的华人女记者,凤凰卫视闾丘露薇的采访手记《我已出发》摊在我的面前时,我发现那个“战争铁娘子”的记者形象正融雪般地从我的脑海里迅速消褪……
战争对于不同的观察者(这里特指记者)来说,也许本来就有着不同的含义。比如对于那个曾经一心想做“巴顿将军”,开着大吉普在伊拉克沙漠上狂奔的“唐老鸭”(新华社著名记者唐师曾的昵称,曾长期担任新华社驻中东记者,著有《我从战场归来》、《重返巴格达》等作品)来说,显然有着更加复杂和更加深刻的意义,而在闾丘露薇的采访手记中,我却奇特地感受到一种——平和的力量。
这种平和甚至让我想起半个多世纪前,同样身为战地记者的肖乾从被德军轰炸的伦敦发回的一篇篇现场报道,时隔半个世纪再重读那些报道,依然能够感觉到轰炸下的伦敦市民冷静、平和而乐观的态度。
当然,闾丘的这组手记与肖乾的报道还有着很大的差异,这种差异首先体现在角度的不同上:作为一个电视记者,闾丘没有责任、也没有必要在采访手记中为读者勾勒出整个战争的轮廓,这反而使她获得了一种更加自由的观察与表达空间。
同时,在这场战争中,闾丘所代表的华语媒体是不属于交战任何一方的“旁观者”,这种角色使得闾丘露薇可以以一种更加客观的心态来观察战争中的种种细节:从伊拉克平民在战争中所遭受的痛苦到萨达姆统治留下的阴影,从濒临死亡的伊拉克儿童的悲哀到18岁美军士兵的天真……正是这些细节,在不知不觉里修正和改变着我们对这场战争的感受。
另一种差异或于来自于媒介的不同:作为一个文字记者,肖乾有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去感受、分析和归纳事件的背景与因由,从而为自己的描述搭建起一个坚实的思想与文化语境;而在闾丘露薇的手记中,我们可以看到,电视媒体的采访更象一种“管理上的挑战”:日程安排、路径选择、签证办理、机器托运、报道手续、卫星输申请……这一切可能只是为了镜头前面一个3到5分钟的报道。
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也不应该去苛求一个筋疲力尽的现场记者搞清“现象后面的本质”,“我到了”就是一个胜利的标志。
在闾丘露薇的手记中有一段这样的趣事:闾丘从伊拉克回来后,赴北京采访新任市长王歧山,当她跟王歧王来到大运村时,一群女大学生围住王歧山要求跟他拍照,拍完照后,王歧山突然指着闾丘露薇对那些大学生说:“你们应该找她拍照,她就是那个去伊拉克的女记者。”说完“非常得意地”哈哈笑着走了,把不知所措的采访者丢给了“那些忽然象发现新大陆一样的女生。”
而当媒体和大众都在为这位“去伊拉克的女记者”而喝彩时,身为“明星”的闾丘露薇却有着另一番感受,
“巴格达是一个弥漫着硝烟的战场,事实上,在北京,在中国的其他城市,在任何一家收治非典病人的医院的隔离病房,同样是一个充满了危险的地方,同样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但是去医院采访,我们并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应不应该去的讨论,可是,为什么报道伊拉克战争,就要有许多顾虑?我自己的感受是,伊拉克战争距离我们太遥远了,但是非典就在我们的眼前,而在我看来,实际上,这两个地方在性质上并没有不同,同样都是世界关注的大事,只不过有一件和我们没有太直接的关系……”
如果说在战火中的闾丘露薇让人感觉到的是一种平静的力量的话,那么在另一个“无声的战场”里,她却让人领略到了什么叫沉重——当她谈到非典期间在国内某机场看到某些管理人员的“做派”;当她写道中国科学家因为某些部门本位主义和利益关系而在非典研究工作中遭遇重重阻力,痛失良机,而在她面前坦率地说出“中国的科学家在这次事件里面丢了脸”时,平和的笔下竟也忍不住散溢出一缕愤懑。
作为被胡锦涛主席亲自赠言“事业要追求、安全要保证”的闾丘露薇,在《追访胡锦涛》一文中记录了许多真实而宝贵的细节,使得这份记录很可能成为人们研究和了解这位共和国主席第一次出访的珍贵资料,而在《我眼中的王岐山》中,瘳瘳数笔就把这位新任北京市长务实、直率而开朗的特性展示在读者面前。
但当面对着闾丘笔下的自己时,我却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种彷徨和——脆弱,这时候禁不住会想,是不是屏幕后的那个闾丘已经过于强大,强大到开始吞蚀现实生活里那个真实的自己了?
假如用一句话来概况我对那位“闾丘笔下的闾丘”的感觉的话,那么就是“幸运的工作狂”。也许闾丘自己的那句话是对的,“我是怎样的,和我是怎样工作的是两回事。”
那么还是引用闾丘朋友的一段话作结尾吧,因为我觉得它不只是针对闾丘,也是针对今天每一位媒体工作者的。
“在俄罗斯的时候,一个朋友对我说,闾丘,你知道吗,你需要提高自己,因为如果人们谈到你的时候,总是说,这个女孩子非常勇敢,非常敬业,这是不够的。我希望有一天别人会说,因为在这个问题上闾丘是这样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