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制造:内迁的烦恼



春江水寒,知者领先。面对成本上升危机,早在六年前,全球最大的女鞋生产商之一华坚集团就开始了内地求生。出乎意料的是,这家原本打算至少15年不再迁移的企业而今却有可能再次转移

今年37岁的李卫民已经在赣州生活了6年多,每年冬天,他都会将河南老家的父母接到赣州过冬。在他心里,这座位于章江和贡江交汇处的古城已然成了他的第二故乡,这里不仅有冬日里温暖的阳光,还有珠三角少有的蓝天和白云。

李卫民原本应在东莞工作的。六年前,他被总部在东莞的华坚集团“空投”到这个内地小城,负责其在赣州的项目。

2000年前后,经历了一波高速增长的东莞制鞋业遭遇了土地短缺、人工上涨,产业转移的压力已经出现。但考虑到内地产业配套匮乏、物流运输落后,众多企业宁可留在东莞“多撑几年”。

华坚第一个走出去。2002年,集团在江西赣州投资3亿多元,兴建生产基地。作为负责江西项目的成员之一,李卫民在这个古城一呆六年。

许多同行对华坚的大胆感到吃惊,李卫民常被问到一个问题,“你们建那么大的厂,万一接不到单怎么办?”“说实在的,当时我们也怵,但老板说,如果一家鞋厂没有自己的厂房,没有设备,没有足够的熟练工人,没有有竞争力的管理、品质和价格,客户凭什么给你下订单?”

尽管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创业时的艰难仍然让他记忆深刻,“当地有一种小虫叫隐翅,叮了人后会使皮肤大面积溃烂,我们男人还无所谓,但女文员们都被吓得直哭,我们给它起了个绰号叫毁容怪客。”

配套厂家的缺乏更是挑战。江西基地生产所需的原材料大多需要从东莞运来。当时赣州至东莞的高速公路尚未开通,运输时间让他们吃足苦头,“有一次因为缺少8公斤的材料,整条生产线都停产,结果是老板派了两个司机,用他的小车连夜开了近10个小时送到工厂。”

如今高速公路已经建成,江西基地与广东之间每天仍然需要对开十台货车:一边运送原料,一边将生产的鞋运到深圳港口出口。

华坚当然希望能在赣州就近采购原材料,但鞋材厂商也很苦恼:在鞋厂集中的东莞,他们可以同时向几十家工厂供货,现在许多鞋厂开始在内地新建生产线,到江西、广西、湖南、四川各地的都有,但基本上一个地区只有一两家大型鞋厂,他们不知跟随哪家而去。

无奈之下,华坚只好以东莞原有的配套市场为中心,建立起500公里范围内的“大配套圈”。“如果运输条件能够满足,1000公里内形成配套问题都不大,但再远就没有办法了。”李卫民说。

他介绍,华坚在越南的项目更难,投产两条生产线后,一直没有扩大规模,“越南那边少根针都要从东莞运过去,如果库存太多,鞋的款式一变,大量原材料又报废了。”

原料和运输的问题都在预计之中,还有没预料到的新问题——开始时,赣州的人工工资比东莞便宜很多,但由于赣粤高速公路开通,劳动力差价迅速缩小,现在劳动力成本方面基本没有了比较优势。

“跟东莞相比,赣州的成本优势主要是土地和水电价格较低。”华坚负责江西基地的常务副总经理涂火保曾计算过,公司在赣州省下的水电费差不多可以冲抵运输成本;公司在东莞是租用厂房,在赣州则是买下厂区的50年土地使用权,可以更从容地根据自身需要建设,“对于增强员工的归属感也很有好处”。

为了能保证江西项目更顺利,集团对外报价时,赣州生产的鞋降价3%。

 中国制造:内迁的烦恼

六年里,江西基地从当初的一条生产线,扩张到了18条;员工从300多名增加到现在的将近10000名。“太快了,从来没想到发展会这么快。”李卫民说。

江西的项目被国家评价为产业梯度转移最成功的案例之一。看起来一切都不错。

在华坚之后,为了应对成本上升的压力,向成本更低的地方转移已成了许多制鞋企业的普遍选择。事实上,去年下半年以来,这成了一股潮流。

近一两年来成本全面上升,中国制造中劳动力密集型的产业,其竞争力尤其令人担忧,诸多专家学者开出药方——要么迁移,要么升级。

华坚在这两个方向上同时尝试,他们不想成为台湾前辈那样的游牧者,只能“逐成本洼地居”。涂火保透露,在2005年下半年,华坚高层已经意识到,仅仅有转移是不够的,转移只能解决生存问题,而竞争力来自产业升级——在这个行业里,升级意味着研发、设计、品牌和渠道。

在李卫民看来,无论是市场需求的变化,还是生产成本的上升,在竞争中成长起来的中国企业都有能力消化和克服,他更担心的是目前政策和舆论的微妙转向。“中国经济近几年一直在向重化工模式倾斜,随着轻工业在国民经济中比重的缩小,轻工企业在社会中的话语权也在下降。”

他坦率地说,过去出口创汇是件光荣的事,但现在国家外汇多了,华坚这样的创汇型企业“反而好像做错了什么”。在一些地方,政府力推高科技产业,已经在管理、新材料应用以及自主设计等多方面应用了高科技成果的制鞋业,却依然被视为“落后产能”。

在赣州,由于本地资源开发带来的税收更多,最近两年来,赣州经济开发区从过去积极吸引劳动密集型企业,正悄然变成重点培养本地优势企业(如钨和稀土等资源性企业)。华坚虽是当地规模最大的企业,但投资并非最大——当地政策的微妙转变让华坚开始不安。

自去年起,华坚就进入了调整期,再没有投产新的生产线,今年上半年尤为艰辛,赣州的生产也被压缩——因为看不清美国经济的前景,客户到5月份都不敢下单,但到了6月份,订单突然大量涌入,工厂转眼之间便陷入了超负荷生产状态。

日子似乎又好过了。但集团高层已经在考虑要继续迁移,到更接近用工资源的地方去。“2002年决定到赣州时,公司预计15年到20年可以不用动了。没想到只过了短短6年,又要考虑向下转了。”涂火保有些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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