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转折
1981年9月12日,山东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岜山村迎来了值得纪念的日子。这一天,岜山村有史以来的第一家工厂——岜山漂染厂建成了,首期投资是村里的生产队长孙启玉磨破嘴皮从银行贷来的6万元贷款。当时的他一心想着能带领乡亲们走出苦哈哈的日子。这个愿望不久之后就得以实现,第一年村办厂的利润就是10万元,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到1989年底,从这个厂已经派生出6家企业,岜山村工业产值达到1亿元,成为淄博地区的第一个“亿元村”。 一晃十余年过去了,“亿元村”又走出了山东当时最大的民营企业万杰集团,这个集团的掌舵者孙启玉已成为全国人大代表、淄博市博山区委副书记。2003年初,万杰发展成了拥有76家子公司及分公司,110亿元总资产,员工12000多人的庞大集团,被国务院批准为全国120家试点企业集团之一,进入全国500强。 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山东万杰的命运和一家正处于破产边缘的国营钢铁企业——淄博钢铁有限公司牢牢联系在了一起。 2003年3月9日,博山区常务副区长找到正在北京参加全国人代会的孙启玉,博山区政府希望作为区里最大企业的万杰集团尽快伸出援手,对淄博钢铁做出接收承诺,以稳定职工情绪。值得注意的是,早在2002年五六月份,淄博钢铁就曾与万杰集团单方面有过接触,希望通过与万杰集团的合作引进投资,但没有合作成功。对钢铁这个陌生的行业,当时孙启玉尚不敢轻易涉足。aihuau.com 不过,这一次,孙启玉未能经受住当地政府领导的游说,以及万杰集团自身结构调整的需要,孙启玉决定受命于危难之间。 一个钢铁行业的潘多拉魔盒就这样在不经意间被打开了。梦想的破灭万杰集团接手淄博钢铁至今的四年里,用孙启玉自己话来说,可谓阴差阳错,步步踩空。 万杰最初以产后形成300万吨钢铁的生产能力为目标,从美国引进了一套二手生产设备。但在毗邻的大庄村开工建设新厂房没多久,万杰的工程就被迫中断,村里的农民因土地补偿金与万杰产生纠纷。万杰不得不在博山区政府提供的另一处农田兴建厂房。没过多久,在已经投入3000万元铺设了电缆的情况下,经过政府协调,建设工地却又重新挪回大庄村。重返大庄村后,工程遭遇了连续的阴雨天气,根本无法施工。拖到后来,工程整整延期了9个月。 万杰的命运此后再也不可逆转。 2003年底,宏观投资过热渐成中央决策层的共识。当年12月23日,国务院办公厅下发《关于制止钢铁、电解铝、水泥等行业盲目投资若干规定的通知》,要求各地运用多种手段,迅速遏制盲目投资、低水平重复建设的势头。全国范围内整顿钢铁项目的风暴应时掀起。其时,与万杰相距900公里的铁本首当其冲开始接受地毯式审查。这家原本只有200万吨产能,2003年仅产钢80万吨的民营钢铁企业,此前正雄心勃勃梦想发展为2000万吨的大钢厂,在包括长江边的地段上低价征地9400亩,预备投资106亿元,首期建设年产800万吨的钢铁项目。 2004年4月13日,由国家发改委、监察部、国土资源部、人民银行、税务总局、工商总局、环保总局、审计署、银监会人员组成的专项检查组对上述项目的工商管理、项目审批、土地保护、环境保护、金融税收等方面进行了全面检查,进而宣告了铁本钢铁梦想的破灭。 这次冲击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万杰集团。几乎同所有领域一样,民营钢铁企业一直有成本上的优势,民企炼铁成本比国企要低60-90元/吨,炼钢成本低60-150元/吨,成品低100-300元/吨。万杰的钢铁项目,某种意义上正威胁到了国企的钢铁市场竞争力。同行是冤家,山东省内一家国有钢铁企业也几乎在相同的时间里,从荷兰引进了类似的二手设备。万杰集团的钢铁新项目由此前途叵测。 2004年春,国务院调查组两次进驻万杰集团,下令该项目立即停工。此后经多方努力,2005年5月,国家发改委批复山东省发改委,山东省发改委又批复万杰集团,原则同意项目恢复建设。 可是万杰又踩空了一脚。此时国内钢铁产业已经完成了整合,许多民营钢企开始亏损。由其他钢铁企业对万杰钢铁项目进行托管也就成了万杰惟一的活路。2006年3月,济南钢铁公司派人到万杰考察,万杰集团钢铁项目因为具有批准文书,济南钢铁本身计划增加产量,双方一拍即合。但随后,山东省决定对钢铁产业进行重组,济南钢铁和莱芜钢铁进行合并,组成一家年产量超过2000万吨的大型钢铁集团。托管事宜也只有等到两家重组之后再行商议,万杰集团盘活既有投资的愿望不得不延期。 然而,银行的耐心已被磨光,自去年12月起开始频频抽回资金万杰集团在钢铁项目上的投资已达23亿元。 就在今年2月14日,万杰集团旗下上市公司万杰高科又发布一则诉讼事项公告,上海浦东发展银行青岛分行和兴业银行济南分行已分别向有关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公司偿还贷款本金合计1亿元及相关利息等其他费用。这已经是万杰高科在2月里发布的第4份重大诉讼事项公告了。仅在这4份公告中,万杰高科就已涉及与银行贷款有关的诉讼事项达12件,累计未还的银行贷款本金更是高达11.01亿元。 银行逼债,使得万杰的银根紧缩,资金链紧绷,随时有崩盘的危险,万杰由此陷入了“债务门”。痛定思痛 为走出“债务门”,万杰只得忍痛割爱,继“甩卖”青岛万杰医院两个月之后,也就是今年1月22日,万杰集团正式宣布撤出北京万杰医院的投资,北京万杰医院就此关门。此措施被业界评为“惊人之举”。至此,万杰集团的三大主力医院已去其二,仅剩淄博万杰医院一家尚在经营之中,令其功成名就的医疗产业终于由进攻转入防守,进入战略收缩。 人们注意到,在万杰集团的网站上,北京万杰医院的有关介绍资料也已经被撤了下来,这一标志性动作,标志着万杰集团赖以起家的医疗产业正在萎缩。此前,人们对万杰的了解更多的是来自于1992年建立的万杰医院。这家医院从兴建起就是大手笔,先后投资15个亿,引进了在国内领先的高科技大型治疗设备。去年6月,又投入4亿元引进了高科技顶尖治癌设备全球第4套质子治癌系统,并建起了6.8万平方米、高26层的医技大楼。 出卖优质资产变现还债,壮士断腕,悲壮而无奈。这样的悲剧,根源何在? 谨慎对待地方政府的“入场券”。万杰的钢铁项目从2004年春天被勒令下马,到2005年夏天侥幸恢复上马,历时一年多,此间项目工程的延期、银行的巨额利息、市场进入的耽搁、上下游之间的违约,损失巨大而惨重。而当地政府为了地方利益,将万杰拉上淄博钢铁有限公司这只破船,顶风支持万杰与国家政策博奕。在国家政策的大局面前,地方政府的“入场券”有时只是一张“废票”。倘若孙启玉合着国家政策的节拍,不受地方政府的引诱,就不会踩空,就没有背着银行巨额债务、资金链时刻会断裂的危局。 社会责任切不可泛滥化。社会责任这一概念最初在中国虽未被量化,然而,将之泛滥化的企业却不在少数。2003年“两会”期间,博山区境内淄博钢铁有限公司的职工大规模上访,就为孙启玉套上了社会责任的“紧箍咒”。当时兼任博山区委副书记的他认为,在维护社会稳定方面,山东万杰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在没有慎重考虑之下,仓促地接过淄博钢铁这个烫手的山芋。他想泽惠淄博钢铁有限公司行将下岗的职工,初衷是良好的,但结果是悲哀的,非但没有使淄博钢铁有限公司得以新生,还拖累了万杰集团12000名职工。 企业家不是政治家。孙启玉在事业有成后,政府和人民给了他应有的荣誉,他是全国劳动模范,第四届全国优秀创业企业家,第八、九、十届全国人大代表,头顶上笼罩着闪亮的光环。他是生产队长出身,后又擢升为博山区党委副书记,免不了太多的政治情结,免不了急功近利的政绩观念。政治家的情结也让孙启玉的雄心膨胀到极致,他说:“地球上任何一点都可以成为中心”,万杰集团俨然成为世界的中心。这种颇具政治家色彩的“世界中心”论最终使孙启玉被飞速旋转的中心甩出圆周之外,化为一串串五光十色的泡沫碎片。 民企的“非请莫入”准则。在宏观调控政策面前,在产业市场的门槛面前,在同样的政策背景下,民营企业要小心翼翼,“非请莫入”。雷霆万钧之下,万杰步了铁本的后尘,终不得苟延,它成为一场轰轰烈烈的宏观调控运动的牺牲者。 耐人寻味的是,“铁本”事件后的2004年末,全国只有两家钢铁厂的钢材产量超过1000万吨。而到2005年则一下子猛增到了8家,其中除了沙钢,均为国营大型企业。全国钢材总产量竟达3.71亿吨,同比增长24.1%。显然,铁本的“杀鸡儆猴效应”以及万杰的“殃及池鱼”似乎都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