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立春三天,寒气仍咄咄逼人,…
…我站在饲养场大门口,上早工的社员哩哩啦啦从我身边过去,他们都一反常态,视我如陌人,有的低头视而不见;有的投来陌生好奇的眼光。连我生产队的队长在我身边经过时,也低头不语,无声息的从我身边过去了。既然不分配活给我干,我就干脆回家了。
我老远就见小妹一人抄着手,蹲在门口,瞪大羡慕的双眼,无奈地看着同龄孩子在沟塘冰上嬉戏。
前面已交待过,我和妈妈、妹妹,被赶出家门后,被安排在我原来的房子后面一街之隔的一间小草房里,这原本是一男性五保老人阎洪相的住所,没有院墙,那自然也就没有大门了,该草房前面开一小门,门上吊一草帘,用以遮光挡风,后面开一三角形小窗,平时用一把草堵塞,若想通风,则把草取下即可。小房子后面则是荒芜的废地,长满杂树和杂草,在无院墙的小草房子里,就可以看见大街上和沟塘里的一切。
我走到小妹跟前一看,便知小妹刚刚哭过,我的心情一下子怒激了,“小妹,你怎不去冰上玩呢”?我有意的探询问道。
“我不愿去”,小妹轻轻摇了摇头,极不情愿地说。
小妹的如此神情,给我的反馈,是一座巨大的冰山!撞压在我的心口,冰冷…令人窒息!…
妈妈在屋里答说:“小妹受欺负了,你给做的陀螺也被抢了”。
“谁欺负你了?谁抢你的陀螺了?告诉我,我去找他”!我抓着小妹冰凉的小手问道。
小妹瞪大眼睛仰视着我,“小猴骂我是地主羔子,小特务,抢走了我的陀螺,还打我,…连那个顶能熬的老母熊也给抢去了…”小妹还没说完,就又委屈地抽抽搭搭哭得拿不成个。(小猴,化名)
…
注1:【陀螺】 多为木质制作,分一头尖,两头尖两种,在平正的 地面,冰面上用鞭抽打,可以旋转的玩具。
2:【老母熊】个较大一点的陀螺。3:【能熬】即旋转时间较长的意思。
“好小妹,不哭,哥明天再给你做更好的”。我心情难过的对小妹说。
“快莫哭了,你看你看,脸上都冻了,不就是几个木头疙瘩吗?明个你哥再给你做更多更好的”。妈妈也出来,边给小妹擦脸边安慰说。
回到屋里后,妈妈神秘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条对我说:“昨晚半夜时分,不知是谁从草帘洞撂进来一个字条,我估摸着是给你的,你看看是什么”。
我接过字条展开,见上面写道:假如你真是特务,赶快主动投案自首,如果不是,就不要害怕。后面还注明:看完烧掉。看后,我笑了。
我从灶台上取了火柴,燃烧了字条。
“没什么,吃饭吧”。我轻松的对妈说。
…,…。
我放下饭碗,出了屋子,见出早工的社员也都收工回来了。
我驻足想:生产队不派我的活,闲着又无聊,何不去找本书看看,想到这,我抬腿欲走,…
“你要去那”?妈妈见状问道。
我回屋,对妈说:“我去大爷家找本书看”。
“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事,你二姐昨天来跟我说,你大爷要我告诉你,不要你去他家,怕连累着他家”。妈妈对我说。
听得此话,心情既沉重,又气愤,真乃人情薄如纸,…
妈妈指着搁板上的毛主席的著作四卷、语录,严肃的对我说:“你就读读毛主席的书吧”。(我原本的所有的书籍、日记、习作稿都被红卫兵搜走了,只留下毛主席的著作和宪法、农村社会主义教育二十三条、)
是啊,此时更应该好好细细读读毛主席的书;学学法律和相关政策,用法律和政策、毛泽东的话回击违反毛泽东指示、违反法律政策的人和事。
说句真诚的实话:带着问题学知识,就像海绵吸水一样痛快和容纳。
晚饭后,红卫兵又来把我带到大队部,参加了四类分子训话会。
进得大队部,见已到会受训的约30人之多!其中有原本被定为地主、富农的,也有新近扩编的新地主、富农分子;还有新生的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分子,及其部分子女。
见此状,不由得我想起1965年秋冬之交,公社团委统一布置各团支部对本大队的地主富农等四类分子的状况,进行普查摸底统计,我负责了我村的这一工作,因此,对我村的四类分子状况是知情的,了解的。
当时,村里没有这方面的文字资料可作依据,公社所存这方面资料也不齐全,有的村只字没有。在此情况下,驻村干部王从起安排我进行走访调查,我找了村大队书记刘左,大队长刘义,但,他们两人的说法却令人诧异!以刘忠和刘仁(四人皆为化名)两家出身为例,刘左和刘义的说法正好相反,一个说刘仁家是富农;刘忠家是中农;而另一个却说刘仁家是中农,刘忠家是富农。类似情况还有。众所周知,共产党执政以来,是非常重视阶级成分的,“阶级成分;家庭出身”,是一个既特殊,又严肃的问题,不管是对国家来说,还是对当事人来说,都是一个事关特别重要、而又重大的事,如此之大事、要事,村主要干部竟如此模糊不清,实属常人难以预料!这也使我万分惊讶!。
为了准确无误做好统计,驻村干部王从起要我走访全村老党员、老干部和德高望重的老村民。
经个余星期的时间,我分别从正面侧面进行了走访,被访者中,有廖自忠、夏仁新、刘希早、马洪略、马洪选、阎洪相、刘希巧、刘希能、刘成干、刘太立、刘希美等几十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接受了我的调查采访,其中大部分做了笔录,有的还履行了签字画押手续。
在接受访问的人中间,也并非是众口一词,没有差异。但,从多数,和采访当时现实情况来分析认证,书记和大队长的说法都各有根据,…说他们对,也对。说他们错,也的确如此!
朋友,该事以后再作叙述。
训话会上,公安特派员和红卫兵头头都讲了话,他们从国际形势讲到国内阶级斗争,…最后要到会的受训者统统用文字写一份坦白交待材料。交待各自的所作所为,没有文化的,找人代笔,期限一天。
我的交待材料上没有提及特务一事,而是郑重申述了依法、依政策申诉冤屈,是对法律的尊重,对政策的信任和拥护。第二天就把材料交上去了。
事过一天、二天、…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我想:不能这样干等,应该主动争取。如是我就去法院申诉,法院又叫我去公安局申诉,公安局又叫我去检察院申诉,如此反复跑了几天,毫无收获。如是我决定不再原地转圈,直接给中央去信申诉上访。
申诉信写好了,要求1:依事实依法律从新审理我父亲的冤案;2:退回没收我家的所有房屋和财产;3:追究制造该冤案的责任人的法律责任。
信虽写好了,因我受监视,无法出村投邮,故将该信搁了起来。
一夜思考,最终决定由小妹去投寄。
第二天早饭后,我把小妹叫到跟前,问她:“你去过海头吗”?小妹脆崩地回说:“去过”。
“你什么时候?跟谁一起去的”?我意识的又问道。“你忘啦?不是你带我去的吗”?小妹硬棒地举证回道。
“我怎么没记得阿”?我进一步引问道。
“你带我去过两回,一回是卖菜,我帮你看菜,还有一回是你去邮局订报纸,还寄了一封信,是用自行车驮我去的”。小妹又举证说。
“我怎么一点也没有记得呢?是怎么样寄信的?你说说我听听”。我有意的试考道。
“先花8分钱买一张邮票,贴在信封上,再封好口,投进门口的信筒里就行了”。小妹的回答,使我非常满意和高兴。
我笑了,又问道:“你现在自己能不能找到海头”?
“找不到”。小妹想了想说。
我把小妹拉到跟前,严肃地对她说:“哥现在被监督,不能出村,现在有一封信需要赶紧寄出,我家只有你还自由,我想叫你去寄这封信,你想一下,能不能去”?
小妹难为情地望着我的眼睛,不语…最后流泪了。
“十多里路,这点小孩不能去,你就不寄吧,再说也不会有用的”。妈妈拉过小妹,边给小妹擦眼泪,边说。
“妈妈,有没有用,我也不知道,但应该试一下,以前我给中央写过好几封信,谁说有用了?但是后来不是都回信了吗,我相信中央不会错的,十多里路,出了村上了大路,一共拐两个弯就到了邮局的门口,只要小妹有勇气,是完全能行的,再说,这封信不用买邮票,也不用再贴邮票,我已经都贴好了,只要到邮局门口投进邮筒里就行了,很简单”。我向妈妈进一步解释说。
我又有意地鼓动说:“小妹,你看见电影里的小英雄了吧,她们的年龄有的还没有你大呢,他们不怕鬼子,不怕坏蛋,他们给大人放哨,送信,真了不起!…”
“哥,我也能,我也能送信,我去!”小妹终于勇敢地答应去寄信。
为万无一失,我一遍一遍地教小妹演试问路、投寄、回答红卫兵盘查等等,我让妈妈把信逢在小妹的衣服里面,又教了她如何拆开等动作,然后又拿来篮子和碗筷,要小妹装作叫花子要饭模样,一直快中午了,小妹才挎着讨饭的篮子出了村。
望着小妹挎着讨饭篮子走出村口,我的心碎了!泪水夺眶而出,…
我村前有一东西大道——塔山灌渠,建于1958年,渠堤建成后,即取代了原来的老路,该渠堤即成为东西大道,西通历庄以西,东与204国道交接,交接处即海头镇。
我村通向大堤有两条出路,一条宽畅的是村中心南北大街南延;另一条则是村东弯曲羊肠小路,该小路直通渠上半拉子工程——发电站。
由于该处计划建发电站,故基础高出原地平10米许,走羊肠小路上大堤,必须要爬一35度许的陡坡,坡下亦筑渠取土而成的人工河,小妹今天必经此坡。
我擦干眼泪,低头去了刘希年大爷家,(刘希年家位于村最东南角,与发电站处直角状态,立于其院,可观见村前灌渠大道东西四华里许的情景)
我静静的伫立在厕所南墙旁,目不转睛的看着小妹瘦小的身躯在小路上急急前进,…
“小妹真行”!我真的被小妹的勇敢和执着感动了。
…小妹快要上坡了,我屏息注视着…,
此时,残雪余冰正溶化,路很滑。
“小心呀!小妹,一定要小心!”我用心提醒小妹。
我看的非常清楚,小妹上坡的速度不减平地的速度…尽管一滑一扭的。
…小妹距坡顶大约还有10米许,… “小妹!加油!!”我默默地鼓励小妹。
…啊!小妹停下了,…??
啊!小妹转身向东坡而去!那下面是小河啊!
…啊!小妹滑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