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我同王石相识是在1996年，我当时是香港华润创业有限公司的执行董事，正负责在大陆收购啤酒和饮料公司。得知深圳最大的蒸馏水饮料厂—怡宝蒸馏水的大股东万科公司有意出售控股权，就同王石和他的领导班子见了面。确定他们的出售意图后，我们询问了价钱范围。我发现他们的售价计算公式极为简单，在我做了第一轮试探性的还价后，我同王石用了不到10分钟就在价格上达成了一致。这个结果虽然有些快，但没有太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在大陆收购企业的经验是—收购大陆企业永远先易后难。这不仅是因为大陆商人也秉承了宜粗不宜细的中国文化，还因为20世纪90年代企业并购在大陆是一个全新的业务。大陆企业的出售者，往往不理解企业是一个活着的东西，在卖的过程和卖掉后，出售方都要继续承担一定责任这个道理。我当时正主持两家啤酒厂的收购，也都是谈判初期容易，可是中期都卡了壳，因此对这项收购我也没寄太多希望。 不打不相识 果然，在怡宝收购中期我发现进度慢了下来。我打电话问王石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王石在电话里向我抱怨，华润创业的收购条件为什么这样复杂和苛刻。原来他指的是：我们的香港律师要求万科公司在收购前要签署30多条对怡宝蒸馏水公司的资产和经营状况担保的条款。于是，我很委婉地解释这是收购方对收购对象的一些不确定问题，要求出售方给予承诺的合理要求。讲着讲着，王石有点急了，他开始指责华润创业不信任万科，没有收购诚意。于是，我也急了，直截了当地说：“你也是个商人，请你站到我的角度想想，如果我把怡宝收到手后，怡宝在你经营时期的应收款都收不回来，那怡宝还值这个价钱吗？如果你对你的企业那样有信心，为什么你都不敢保证的它的应收款有90%能收回来？如果你说这些厂房和设备真是你合法拥有，你为什么连这个事实都不能白纸黑字地承认？”我讲着讲着，发现王石不吱声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我们再考虑考虑吧。”3天后，万科在我们公司律师起草的收购合同文本上签了字。于是，怡宝的收购成了我收购的13个公司中速度最快的一个。 王石夸到我心里了 更让我意外的是，当签字时，王石当着他的一群下属的面对我说：“我们今后收购和兼并企业，也要向你们学习。你让我们知道了专业和非专业的区别。我们4年前收购怡宝时，只用了1页半纸的合同，而你们收购我们却用了30页纸。我想专门请黄先生给我们讲讲企业并购的问题。”人呀，都是经得住骂，经不住夸的。我当时真是心花怒放，因为王石是第一个，也是至今惟一一个大陆谈判对手这样“恭维”我的。我在大陆国营企业做过会计，又受过正规的经济学和MBA的教育，特别是在我的商人职业生涯中，我亲自主持收购过14个公司动用过15亿美元。华润创业是香港蓝筹股上市公司，所有的并购必须要按照香港上市公司的条例进行。每项收购不仅要聘请专业的会计师、律师，我们还会请世界顶级的世界银行做顾问。因此，我是在实战中被这些专业人士训练出来的大陆企业并购操刀手，我对自己最骄傲的特长就是大陆企业的兼并与收购。因此41岁时的我，年轻气盛，酒后曾口出狂言：“如果在世界上找到10个顶级的中国大陆企业并购专家，我一定会排在前3名。”没想到王石恰恰夸到了我的心里！我知道即使这是恭维，也是高级的恭维，因为一个没有丰富的商业经验的人，一个不善于学习、不具备一定专业知识的人，一个对自己的企业心里没底、没有胆量、不敢负责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这样快地理解和接受这种不同的企业收购方式。 这是一个可怕的公司 然而，让我佩服的是：年龄大我4岁的王石，在他下属面前，居然能那样诚恳地说出这番话来。于是，我知道我遇到了一个与大多数中国人不同的人，他给了我一个完全新鲜的感觉。因为一个人的自信不是在嘴上和脸上，而是在骨头和血液里。一个已经有了一定成就、又过了不惑之年的人，还能对世界保持这样一种新鲜感和这样开放的学习态度，在我遇到的企业家中实在是太少了。当收购怡宝完成后，一个深圳的记者采访我时问：“你对万科公司的感觉如何？”我脱口而出，这是一个可怕的公司，因为他们不拒绝学习。 于是，从欣赏王石开始，到欣赏万科，从此，我同万科公司之间有了不解之缘。当时，华创进入大陆刚刚3年，业务发展遇到的最大瓶颈是大陆本土管理人员的严重不足。在怡宝收购过程中，我一下子发现了万科有一个大陆本土最优秀的企业管理人员库。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在大陆找人都找“红”眼了，我怎么感到他们个个比我当时在大陆找的人都强？万科的管理人员给我一种很强的职业经理人的感觉，我曾跟人讲过：万科的管理人员都有点香港管理者的味道，但比香港人又多了一点对公司的归属感。让我更欣赏的是：我所接触到的几员万科大将，每个人都保留着极强和外露的个人风格！我知道如果没有一个宽容的领导人和宽松的企业文化，在大陆企业做事的下属们是很难保持那些特点的。于是，我背着王石开始挖他的人，从他的人力总监到董事会秘书，以及分公司的经理，我都亲自请吃过饭，可是我的人格魅力不如王石，结果都没挖动。 “如果有人做得比我好，炒我是应该的” 有一天王石笑嘻嘻地同我讲：“如果你看万科公司好，你不如把万科公司也收购了。”开始，我以为他开玩笑，后来我发现他说的有些像真的。此时，我俩已经很熟了，我单刀直入地问：“你的公司经营得这样好，为什么非要找个主子？”他说：“我想做大，我必须同世界资本市场接轨。”我又问：“公司做大是别人的，职位可是你自己的。难道你不怕哪天华润创业把你给炒了？”他说：“如果有人做得比我好，炒我是应该的。”我像盯着外星人那样看着他，不太相信他的话。后来听说他同香港新鸿基也在商谈此事时，我才当真。能收购万科，对华润创业是天赐良机。因为我们可以一举两得，既可以通过万科进入全国房地产界，又可以获得万科的本土管理资源。可是我是一个永远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人。因此，我仍然怀疑万科公司的经营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在没有同万科大股东签定收购意向前，我提出要先请国际会计师事务所对万科进行审计，并要派华创的人进入万科了解业务运作。王石竟然同意了。于是，华润创业花了200多万港币，请毕马域会计师事务所对万科进行了一次特殊目的的审计。审完，毕马域的合伙人同我讲：“黄先生，这是我所见到的账目最清楚的大陆公司。”于是，有了后来华润入主万科的故事。 嗨！这算什么？ 8年来，我同王石从谈判对手到合作伙伴，最后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人过中年不容易交友，因为已经懂得了挑选和鉴赏。没有特点的人，是一杯白开水，虽能解渴，但不会使人上瘾。王石是一个能使人上瘾的人，因为，他能不断给你惊奇。他登珠穆朗玛峰后，来墨尔本休假。我陪他去滑雪时，下榻在一个德国人开的山中小店。我向店主人炫耀，这位是刚从珠穆朗玛峰下来的中国人。爱好冒险的德国老头儿睁圆了眼睛，举起了大拇指，转身从酒吧里拿出一瓶上好的葡萄酒送给我们喝。我说：“王石呀，你现在可真是高山仰止的人了！”王石说：“嗨！这算什么？我登上去的第二天，一个70岁的日本老头儿也上去了。” 读到此，不认识王石的人可能以为王石是一个很不平凡的人。其实他同你我一样，也是一个普通的人。王石也走过了我们这代人走过的同样道路，他也犯过我们这个时代每个中国商人几乎都犯过的错误。欧美公司的平均寿命13年，中国公司的平均寿命也许更低，可是王石创建的万科已经度过了20个春秋。为什么王石的万科公司没有像大多数中国商人的企业那样短命？不仅如此，他们的生命力还越来越旺盛。我想，每个读者都可以根据自己对环境和事件的理解得出自己的结论。 人们对自己同类的卓越往往怀有更多的嫉妒 王石和他的万科是一个发生在我们同类身上的奇迹。人们对自己同类的卓越往往怀有更多的嫉妒。基于同样的嫉妒，人们分成两类：一类是从别人的成功中找出更多客观原因来为自己辩解的人；另一类是找到了榜样，减少了借口，增加了斗志的人。我曾说过：中国曾是块商品经济的盐碱地，在这块盐碱地上要长出水稻可不容易。这不仅需要环境的改变，还需要特殊的种子。因此，任何在过去20年曾在中国认真做过生意的人都应该好好分析一下王石这个普通人究竟如何成就了这些不普通的事？看看这个没有背景、又宣扬合规的万科公司究竟是颗什么种子？
2003年于北大 注：本文是《王石是怎样炼成的》一书的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