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4月21日，四川雅安芦山县龙门乡晨阳希望小学。几排救灾帐篷安扎在学校的塑胶操场上。这所学校是5年前汶川大地震之后重建的一所学校。 帐篷前一条叫“留守”的小狗抬着头，望着袁书剑，靠在他脚边，一步不离。正在端水的袁书剑有些不耐烦，抬腿作势要踢它。小狗闪到一边，依旧紧紧盯着他。 “它被吓怕了，现在还好一些。昨天地震，我后来找到它的时候，它一下窜过来，抱着我的腿不放。”袁书剑放下水桶，小狗又凑了上来。袁书剑蹲下身，叹了口气，抚摸了一下“留守”的头。小狗安静下来，轻轻摇着尾巴。“这条狗就是汶川地震前出生的，没想到现在又遇上了。地震来了，人也够呛，狗也够呛。”袁书剑转身钻进帐篷里，这里面安置着他和大哥家12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住进板房。”袁书剑说。 远处的天空，阴云黯沉，将雨未雨。 5年之后，大地震再袭四川。这一次的震中正是芦山县龙门乡。总人口两万余人的龙门乡有25人遇难、53人重伤，226人轻伤，全乡房屋几乎全部受损。 隐忍的伤痛 “房子全塌了，儿子重伤。在54岁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真是残酷。”她语气平静，仿佛是在说别人家的故事。 震后的龙门乡，一片忙乱。 4月21日，龙门乡政府楼前的小广场上，遮雨棚下，三五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一个大纸板上潦草地写着“龙门乡抗震救灾指挥部”，倚靠着桌子。桌子上摆着受灾情况表、灾区物资需求表等物件，副乡长任德洪坐在桌后，面容黧黑，嗓音沙哑，衣服皱皱巴巴，一脸焦虑。不断有人前来汇报情况、申请物资、请求援助。若对方三两句说不清楚，他就着急。“你给他问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指着身边的一位工作人员说。来人走到一旁，另一拨人又围到桌前。 “他其实平时脾气不错，救灾事多，给逼的。”旁边一位乡镇府工作人员低声解释。地震之后，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基本都在下面村子里。乡政府的救灾指挥部只能轮着值守。 地震当天，在部队救助和当地老百姓的自救下，从废墟中救出了六七十个人。此次地震和“5·12”汶川地震比较起来伤亡并不算太大，从震后第二天开始，龙门乡的各个救援队伍就一边继续在废墟中搜救、一边开始进行灾民安置工作。 “龙门乡７个村，总共需要8000顶帐篷，现在才到位了600多顶，到处的受灾群众都来要。还有食品、水都很急缺。”还有很多受灾群众住在自家临时搭建的简易棚里，任德洪担心下雨之后降温，灾民的生活和情绪都会受到影响。 “在救灾物资供应还不充分的情况下，政府的发放原则是先远后近，优先照顾那些偏远一点村子的受灾群众。但有一部分受灾群众不理解，已经在找政府闹了。”一位乡镇府的工作人员表示。 如何尽快安置好受灾群众，成为震后龙门乡亟须解决的问题。一边搜救排险，一边安置，两手兼重。对于当地政府而言并非易事。 根据成都军区派出直升机在龙门乡上空的巡查结果，虽然整个龙门乡的大部分房屋都直立未倒。但从横向观察，90%以上的房屋都已经开裂，“就是一个直立的废墟。”成空某部的一位参谋表示，由于震区余震很多，这些尚未完全垮塌的危房十分危险。“但有许多灾民回家去取粮食、衣物。”为了防止进一步出现人员伤亡，当地政府和救援部队都反复劝阻受灾群众。但类似的情况依旧不断发生。“最后很多时候还是部队战士，进屋帮助搬运。”一位青龙村村民说。为了保障受灾群众安全，救灾部队和龙门乡下辖各村组建了联合巡逻组，在夜间进行不间断巡逻。“一是防止受灾群众夜间进屋拿东西，二是防止盗窃案发生。” 除了搜救、保障灾区人员安全、受灾群众安置，龙门乡还面临着很多别的问题。应急电力通讯的恢复、疫病防治、卫生治理。“好在此次救灾的效率很高，上级政府和各个救灾体系都很完备。所以这些都还比较顺利。”地震前两天才上任龙门乡的乡长陈刚说。4月23日下午他到芦山县城里刚接收了1500顶帐篷，一脸尘灰。此前在地震第二天上午，第一批帐篷在晨阳希望小学和乡里的油菜花节主会场搭建起来。第一天晚上，通过电力部门的努力，龙门乡的应急照明启动，通讯也在第二天逐步恢复。“下一步就是做好进一步完善安置工作。” 震后三天，政府各级体系正在试图从救援、安置、社会秩序等外部层面让龙门从动荡逐渐恢复到平静。但受灾民众的内心依旧还处在震荡之中。 震后救援 “龙门乡７个村，总共需要8000顶帐篷，现在才到位了600多顶。到处的受灾群众都来要。还有食品、水都很急缺。” 2013年4月21日，芦山地震震中龙门镇的受灾群众全部搬进帐篷开火做饭。
震后的龙门乡，并非如外界所以为的那样悲情四溢。从外表看，在这个喧嚣嘈杂的震中灾区，更多见到的是灾民之间正常的谈笑、做饭、照顾花生苗地……很少听到哭泣声。仿佛地震并没有改变太多震前生活的轨迹——只是将日常生活从自家的房屋转移到了帐篷和简易棚里。 但内心的动荡却无处不在。正如那些“站立着的废墟”一样——外表尚好，但内里已是千疮百孔。 平静的外表往往会被一个突发的事件毫无征兆地打破。 震后第三天上午10点，龙门乡青龙村张伙组的村民们三三两两聚集到路边，等待领取救灾帐篷。此前还和邻居有说有笑的村民陈淑琼（化名），却在发放帐篷的时候爆发出愤怒的情绪。 她激烈地指责村民小组组长张光陈处事不公。“别人领的都是新帐篷，至少是干净的，而我家的帐篷表面全发霉了，小孩子完全没有办法在里面睡觉。”陈淑琼试图重新换一顶帐篷。但这一要求被张光陈拒绝，“那顶帐篷是她昨天到乡政府物资发放处那里抢回来的，我们这个村民小组的帐篷是今天才开始发放，今天的帐篷本就有限，不可能重新换。”村民们先是沉默地看着争吵，很快又催着张光陈继续发放帐篷。一个村民在转身的时候，衣服兜里掉下来一大叠一次性雨衣。这样的雨衣本该是每个人发放一件。“发放时人太多，就抓了一把回来。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为情。“我们一家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场景，对来龙门乡参与救援的汶川民兵抢险救援队队长吴再兴而言并不陌生。“在汶川地震时，汶川灾区也有过这样的现象。受灾者外表平静正常，其实内心很没有安全感。几十年辛劳积累下来的家产，一瞬间就毁于一旦，心里很难接受。这种争抢行为，在我看来就是对心理伤痛的一种补偿，能够理解。需要政府和专业人员来进行疏导和排解。” 更多时候，伤痛则潜藏在隐忍的安静与沉默之中。 时近5月，地处山区的龙门乡依旧潮凉。骆成芳坐在已完全垮塌的自家楼房的废墟顶上，长时间静静地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救灾车辆。54岁的她已经是一头白发。而丈夫骆大斌正在公路对面的竹林里搭建帐篷。地震发生后，他俩辗转三天才从新疆和硕打工的采石场赶回自己的家。 “房子全塌了，儿子重伤。在54岁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真是残酷。”她语气平静，仿佛是在说别人家的故事。“以前我就是白手起家。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是要挣钱把家重新建起来。”骆成芳咬着牙，“除了在医院看到儿子时，我没有哭过。”但说话之间，她手里紧紧捏着的碎瓦块已在倒塌的房梁木上划出了一道道深痕——在平静坚强的外表下，她把痛苦与无助全藏在了这凌乱交错的划痕里。 “这种事情，莫得办法。”29岁的王炳章看着倒塌了一半的楼房无奈地说了一句，然后陷入沉默。这也是从龙门灾区民众口中最容易听到的一句话——面对无可抵抗的灾难，这是当地老百姓唯一能给自己开出的“安慰剂”。 在他身后，是居住在帐篷里抱着刚满两个月孩子的妻子、患有智障的妈妈、呆坐的父亲和已经82岁的奶奶。妻子在抱怨地面太潮湿、婴儿的奶粉快要吃完了。奶奶则一直在絮絮念叨着房子里埋着的物件。王炳章摸出一支烟点上，狠狠吸上一口，没有理会…… 等待的日子 “只能等着吧，一切都会慢慢恢复过来。现在想起来，没有地震什么都好啊。”张文芳盯着站在远处的哥哥，低声地说。 张文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重新回拉萨张罗自己的小饭馆。从地震第二天回来，她一直陪在哥哥张德文和12岁的侄女张玲艳身边，而她的嫂子王琼在地震中被砸死在房子下面。 “我哥是一手一手把她从废墟里面刨出来的。”张文芳很担心哥哥的状态。“白天看着都还好。但是每天晚上他都睡不着，半夜起来就在帐篷里坐着，一坐就是到天亮。侄女以前很活泼，现在也不爱说话。” 张德文的母亲高士珍已经75岁。“我把寿棺给我儿媳妇用了，现在就是担心我这个儿子和孙女。”满脸皱纹的老太太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往临时露天搭建的圈灶塞了一根木头。她很关心儿子何时才能重新振作起来。 “只能等着吧，一切都会慢慢恢复过来。现在想起来，没有地震什么都好啊。”张文芳盯着站在远处的哥哥，低声地说。 在龙门，几乎所有的受灾民众都如张文芳一般，在默默等待，等待平静生活的恢复与到来。 5年前的汶川大地震成为受灾群众最爱对比谈论的话题。而在当时，包括龙门乡在内的芦山县也是受灾区。 “当时学校和一些公共建筑重修之外，政府给房屋有裂缝的人家每户补助了1000元，用来维修。比起汶川、北川，我们还是幸运得多。”龙门乡青龙村上场口的张有静说。而在这次地震中，她和丈夫袁书剑的两套房子全部损毁。她时常和临近帐篷里的居民们聚在一起聊天。谈论田里的油菜籽怎么收割；讲起地里的花生苗要扯开上面覆盖的薄膜透气，否则太阳出来会“烧苗”；谈论政府以后会用什么方式来进行灾后重建；担心在医院工作的女儿这段时间工作太辛苦，会不会生病…… “我就想回到地震前那样的生活。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张有静说。在她身旁，10岁的侄儿袁龙旭将小狗“留守”一把抱起来，搂在怀里。小狗伸头舔着袁龙旭的脸。小朋友把头往后仰，咯咯地笑起来。笑容欢乐灿烂，一如从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