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股市今年一路持续走低,现在在2300点徘徊,而A股市场中的很多股票的市盈率已经比当年998点时还要低.今天的A股是泡沫破裂,还是被严重低估?当前的状况是否还被定义为“阶段性低迷”?当前的股市多大程度上反映了基本面的变化?
陶冬:中国目前股市同时面临着两个寒流:一是周期性的寒流,一是结构性的寒流。周期性的寒流表现为经济增长迅速失速,企业成本大幅上升。周期性因素不仅影响企业盈利的增长,同时也降低了投资者对企业盈利状况的能见度和可预测性。当年998点时经济和盈利前景是向上的,如今是向下的。在这种情况下,今年年初的高估值就很难继续为资本所接受。同时,结构性寒流主要体现为“大小非”解禁所带来股市供求关系上的失衡,大小非解禁在相当一段时间还会继续困扰着市场。在“大小非”问题解决之前,哪怕周期性因素改观,股市出现反弹,这种反弹也很难长期持续下去。
《21世纪》:从基本面来看,成本推动型通胀、融资困难对于企业有哪些影响?居民的就业、消费和投资受到了哪些影响?
陶冬:我对于中国目前的经济走势相当不看好。首先,出口下滑的情况是有目共睹的,下半年随着欧洲和日本经济进入衰退,美国经济增长乏力,再加上广东、浙江等出口省份自身的结构性问题,出口方面的前景不容乐观。其次,更让我吃惊的是国内大宗消费品消费的急降。从过去几个月的数据我们可以看到,汽车、手机的销售,航空飞行旅客数量等等都有明显的下滑。消费情绪下降,在某种程度上和股市、房市的长期低迷有关,负财富效应开始发酵。再看投资方面,政府的基础设施投资相当旺盛,但是房地产投资和工业投资增长速度都在放缓。目前中国已经出现了三驾增长马车同时放缓的情况。我个人估计,如果有月度GDP统计的话,今年八月份的GDP增长不会超过6—7%。当然这中间有奥运因素造成的影响,比如北京、天津等城市部分生产暂停,海外游客来华签证受到限制,消费者更愿意坐在电视机前看奥运会,旅游、买房等消费领域变得比较低迷。这些因素会随着奥运会的结束而消失。但是,目前的宏观经济失速要远远超过奥运因素所带来的一次性放慢。瑞士信贷刚完成的企业调查显示,60%的受访者认为目前的经济明显失速,其中汽车业、房地产业和电讯业受访者的答案尤其悲观。珠三角、长三角的经济下滑非常明显,这些与奥运并无关系。更令人担心的是,有接近一半的受访者认为,对于经济什么时候可以好转,能见度不高。商界对于经济前景所感受到的不确定性,是历年来非常罕见的。尽管目前奥运因素消失,但是经济增长反弹乏力。
《21世纪》:股市危机的本质是否是信心危机?哪些因素影响了人们对股市的信心?政府频吹“救市”舆论的暖风,却鲜有实质性利好政策出台,是因为A股的调整没有到位,还是很难拿出具体政策来挽救现阶段的市场信心?
陶冬:股市危机是估值回归理性、经济出现调整和信心不足三个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人们对于中国经济维持8%、9%增长的信心非常的高。但是真正是否能够维持这么高的增长,其实是一个问号。更重要的是,在靠基础建设投资所拉动的8-9%的经济增长,并不能使企业的盈利维持在目前分析员们所估计的水平。至于救市,中国根本就没有出现救市方案,只有零零星星的救市言论,这个背后有对于热钱趁机套利推出的担心,有对于中国出现越南式的资产泡沫的担心。没有实质的政策,坚定信心也无从谈起。
《21世纪》:有观点认为,大小非解禁上的政策盘旋给市场造成了很大的不确定预期,是市场信心危机的要害,大小非对股市的抽血效应到底有多强?证监会虽然做了一些努力,但最终的实践证明,无非是给大小非的解禁另辟蹊径,龚方雄提出要用外储购买大小非,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您认为如何能够有效解决这一股改遗留问题?
陶冬:大小非解禁是资本市场当中最大的不确定性,也是阻止A股出现可持续反弹的一块系在腰间的巨石。大小非始终是中国股市历史的一个遗留问题。股改为大小非解禁提供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出口,这个出口在理论上可以允许法人股进入全流通。但是在现实中,大小非的股份相当于可流通股份的两倍。这么多股份释出,对于任何一个市场都可能带来一个灾难性的打击,这的确是悬在中国A股头上的一个利剑。在这个问题解决以前,估值问题和基本面因素相对而言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21世纪》:受次贷危机的影响,全球股市低迷,但A股却是真正的跳水冠军,如何评估国际市场行情对于股市的影响?在现在的点位上,热钱大举撤离和抄底的可能性有多大?政府此前出台的“宽出严进”的外汇管理政策对于热钱有何影响?
陶冬:国际行情的确对中国股市有影响。在过去一年中,中国的股市对于国际行情越来越敏感,双边互动也越来越频繁。政府的确担心热钱撤出可能对于股市以及金融体系造成冲击。在这个问题上,政府的对应政策是不托市,不给热钱赚钱的机会。换句话说,采取了“不吃饭饿死蛔虫”的策略。这种策略到底是对于中国股市的打击更大,还是对于热钱的打击更大,见智见仁。
《21世纪》:政府对于股市的责任是什么?在此形势下,从股指期货到平准基金,推行起来似乎很艰难困苦,困难在哪里?在当前的形势下,如何推进资本市场的市场化改革?资本市场的开放和国际热钱的风险之间应该如何权衡?
陶冬:我是一个自由市场论者,认为最好的股市是不受政策干预的资本平台,但是这种完全的自由主义原则可能只有在想像中和书本上存在。资产价格的急速调整必然带来社会和政治后果,这是政治家关心的问题,在中国如此,在美国、欧洲和世界其它地方也是如此。政府干预股市在世界许多地方都存在,只是手法上有所不同。对于我来讲,最重要的不是政府通过利好消息推升股市指数,而是政府推进资本市场的改革,妥善地解决大小非问题。在结构性问题得以解决的情况下,尽量让市场做出自己的判断。
《21世纪》:日前,以放松中小企业的贷款规模和扩张性财政政策为信号,经济增长成为调控工作的首要目标。下半年,宏观经济政策是否会给增长创造更宽松的条件?如果出现“后奥运景气”,对于股市的传导作用何时会显现?
陶冬: 如果我的判断正确,即奥运期间中国经济的月度GDP增长在6—7%,而撇开奥运因素,GDP经济增长在8—9%,那么宏观经济政策放松是不可避免的。这一轮的经济失速,政府没有可能看不到,由此可能带来的就业问题和社会冲击,也是显而易见的。货币政策上,不仅会有放松中小企业贷款规模的政策,整个的贷款规模都有可能扩大。中国的准备金率有可能会降低,利率已经见顶,人民币可能出现一段持续的小幅贬值。同时在财政政策上,减税和增大基建力度的可能性很大。
现在不是“后奥运景气”,而是“后奥运不景气”。目前中国经济的宏观形势,是出口、消费、投资三大引擎同时失速,如果9月份住房销售没有出现明显反弹的话,房价也会出现一轮下跌。所以,目前的宏观经济形势不容乐观。我们相信政府会采取一些措施,保住经济增长。但是靠基础建设投入所拉动的增长,所能带来的盈利效果,一定不同于在消费主导或者出口主导经济下的盈利增长。
本文原为二十一世纪经济报道圆桌发言,为个人意见,并非投资建议或劝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