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是舶来品。自1848年以来,科学成为中国人膜拜虔信的另一尊“神”,上至庙堂精英,下至黎民百姓,科学以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大无畏气势登陆东方华夏古国。先是自然科学,后是社会科学,犹如上帝麾下的天使、神佛座下的菩萨、真主旗下的先知……行走世间、遍洒“真理”荣光于世间——洋务派求诸坚船利炮、重商派求诸实业救国、文化人求诸自由民主、改良派求诸分权宪政、革命者求诸均田共富……科学把“真理”的神圣荣耀和光辉撒播到传承五千年的华夏大地,百余年间视科学为真理的化身渐成国人的自觉。自然科学改变了中国?
自然科学让中国人第一次系统而理性地认识到大自然的规律,这对于不善于归纳和实证的中国不啻于一次认知上的飞跃与质变。数学、物理、化学、机械、冶金、天文、航海……,自然科学以无可争辩的强势姿态征服了中国,改变着中国,同时也奠定了科学无可动摇的真理形象。几百年来西方世界对自然规律系统的认知,不仅对于中国来说,而且对西方来说,都是一笔弥足珍贵的物质财富和精神宝藏,西方看似无私大度的传播和给予,所图者远矣!看看今天,以美欧为首的西方世界对中国科技引进的态度和做法,我们真的很难想象百年前综合国力远逊于中国的西方世界会如此大度而不怀半点私心。也许,让中国更加有效率地征服自然和创造财富,会使西方更加有效率地以武力来掠夺和攫取,才是自然科学大胆豪放地进入中国的缘由。
自然科学进入中国的模式,让我想起了那部《变形金刚》,当年美国孩之宝公司无偿送给CCTV的动漫,喜坏了央视,也喜坏了中国儿童,更加喜坏了“慷慨”的孩之宝公司,随着《变形金刚》热播,孩之宝公司的主打产品——“变形金刚”——出现热销和脱销。自然科学就像一件洁白高贵奕奕生辉的华丽袍服,晃花了中国人眼睛,迷住了中国人的心窍,看不清也忘了看清这袍服到底穿在了谁人的身上。自然科学俨然以真理化身面目出现,随之而来的种种西方学说也随理成章地使用了这一大众“品牌”,西方人一直都是很优秀的商人,东方人一直都是很忠实的买家,看来是有着悠久的历史渊源的。自然科学当然无法改变中国落后的现状,因为西方是从来不向外输出财富和胜利的,但是自然科学改变了中国人对“科学”的认知观念——“科学就是真理”、“真理不容质疑”、“要誓死捍卫真理”,自然科学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而随后而来的社会科学则成功地验证了这一点。科学遂跻身“神坛”,既而肉身成圣。社会科学改变了中国!
新文化运动是另一个领域、另一种形式的打开国门,我们毫不怀疑始作俑者的善良初衷,因为形势逼人,不得不如此。如果说坚船利炮是在军事领域、以战争暴力形式打开了中国国门的话,科学和民主则是在思想领域、以非暴力形式打开了中国国门。印度视美国好莱坞的影视作品为文化侵略、自由贸易的拉美各国沦为美国的债务奴隶、颜色革命后的一众国家成了北约小弟……放弃思考的结果,就是从此不再有必要思考;放弃选择的结果,就是从此再不会有选择。
当生存的需求已经凌驾于思考的需求之上的时候,我们在无可选择中选择接受外来的文化、外来的思想体系、外来的学术理论为中国指明前进的方向,即便道路再坎坷、再崎岖、再无路可走……但是,当我们已经走出民族和国家的沉沦深渊的时候,我们还有能力摆脱上述一切的“外来”,重新建立“自己”的思想意识体系和价值评价标准吗?
科学越来越像没有上帝的宗教了,它把前提隐含、自成体系的文化、学说(假说)、标准规则……强势地推到中国人的头脑中,不容许丝毫的忤逆和质疑,其中尤以进化论和经济学为甚。
宗教本质上是合理合法地剥夺人类天赋独立思考权利的精神枷锁,科学毫无疑问做到了这一点,科学用大众常识以外的真知灼见和远离世俗生活的学术研究紧紧地把思考的权利握在手中,至于是否真的具备思考的能力则不容质疑,其权威性和垄断性直追“罢黜百家”盘踞中国文化思想界千年之久的儒家。不管科学与宗教的世俗关系表面如何,科学在本质上就是没有上帝、没有佛陀、没有真主的宗教。宗教用超越人类的至高存在的思想取代了信徒的独立思考,“信我者永生”;科学则用不证自明的结论解释世间万物,没有错误只有进步、没有假设只有真理、没有质疑只有信服,“真理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今日之中国,敬畏鬼神者寥寥。不仅是在解放前常见的诸如拜祭祖宗宗祠和祭祀山川河海神灵的行为几乎绝迹,而且随着进化论、无神论的普及教化和深入人心,所有与神灵有关的事物也大多被人们从脑海中彻底格式化掉了。今天看来,先人只不过是殡葬馆里的骨灰盒和照相簿里的老照片,先人与今人的联系不再依托于庄重的纪拜仪式,不再寄托于袅袅香烟下喃喃默念的祷告和祈福,不再托寄于岁末年终大坨烧纸与纸钱的焚化……先人与今人的关系仿佛新时代的邻里关系,熟悉而陌生、亲近而遥远、挚爱而冷淡。我们缅怀先人,只在稚嫩心底的最深处,在喧闹震天的鞭炮声外,在忙乱奔波的闲暇之余。我们的先人今天居于何处、是否安好?我们已经不再冀望先人羽化升仙在另一个空间安享人生,因为科学告诉我们没这回事;我们已经不再冀望冥冥中有先人的护佑荫萌子孙后代,因为科学告诉我们没这回事;我们已经不再冀望先人用审视的双眼关注后辈们的一举一动,因为科学告诉我们没这回事……
当我们以科学的名义,宣扬鬼神灵魂地狱天堂之说的无稽与荒诞的时候,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为我们自豪地扬弃,代之以人定胜天物竞天择的科学理论和共同富裕的美好愿景,只是善良的人们不知道自己在困惑和随众中接受的其实仅仅是一种科学假设而非真理。我们扬弃的不仅仅是对鬼神的敬畏,我们还丢弃了独立思考的精神性以及探究自身灵魂的天赋权利。我们不再敬畏天地自然和风云雷电,我们敢于怀疑一切神秘未知,我们把自己学到的一切当做推断其他事物的基础。当迷信的藩篱被拆除后,满目充斥着的是科学迷雾包裹的真理黑洞。人到底有没有灵魂、宇宙中是否有异空间、人类是否是宇宙智能至高的主宰……我们变得无所畏惧,我们变得肆无忌惮,我们变得贪婪无耻……我们烧毁庙宇打烂古董,我们砍伐森林荼毒江河,我们围水填山改天换地,我们罔视道德唾弃伦理,我们沉迷欲望崇拜金钱……我们仍感到恐惧,只是对象已经不再是鬼神,金钱和权力取代鬼神成为人们新的敬畏对象。中国这么走过了一百年,中国有必要再这么走过下一个百年吗?不管宗教,还是科学,任二者以什么面目出现,任何剥夺中国人独立思考的企图都是在侵犯我们天赋的权利;不管宗教,还是科学,任二者给出什么预言和远景,人的尊严和幸福永远都应该是权衡利弊得失那权重最大的砝码;不管宗教,还是科学,任二者在自己的话语体系内是多么地倡导思辩追求和谐,跳出思想的藩囿摆脱肉体的羁绊的那颗勇于质疑的心灵永远是宇宙间最奇妙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