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这个标题，看起来有些像理论著作的题目，但在这儿，我打算把它搞成随笔一类的东西。所谓随笔，就是天上天下，过去未来，信手就拈，总之，把道理讲透，弄成一篇文章，就算了事。这是我的理解，别人同不同意，那是别人的事。啰嗦了这么多，可能已有人看出来，我把对道德的理解，和对随笔的理解，混在一起了。没错，道德可不比其它，只要认真地谈起来，想把道理讲透，就会搔到“正人君子”们的痛处。古希腊哲学家德谟克利特（Demokritos）在其《著作残篇》中说：“赞美好事是好的，但对坏事加以赞美则是一个骗子和奸诈的人的行为”，对坏事加以揭露和鞭笞，大概德谟克利特认为是好的，所以，管不了那么多，高不高兴是“正人君子”们的事，如果不找我打架，不给我穿小鞋，不开除我的“球籍”，就万万幸之。
说到对道德的理解，可能学识越多、思维越宽广，就越难以轻松、清晰地谈论，倒是不学无术的世俗轻狂之徒，似乎颇有见地，可以滔滔不绝、东家长西家短地发表高论，以致流言蜚语，日益繁茂，而本真的面貌，永远无法现身，就像从国外流窜过来的强势植物物种紫茎泽兰，强劲得难以消灭，所到之处，风风火火，把原生的物种卷入了它的汪洋大海之中了。
按我的理解，道德应该是一种人性化的、与人文精神挂钩的、符合人本真性情的意识和规范。它随人性的良性运动而变化、提升。人性的良性运动是变量，它是这个运动的函数。我把这个函数的图像，称之为正曲线。它随人性的不良运动而发展的轨迹，则是负数，称之为道德的负曲线。把正负曲线叠加，就反映一个社会总体的道德水准。一个社会的道德水平要有大的、质的提升，就要引导人性朝良性的方向发展，同时还要保证发展速度不能太慢。
这是从人性总在的角度，即从人性的总体存在上去理解道德。生活中的道德，并没有这么单纯，与文化的惰性、社会的惯性以及认同的迟钝性纠结在一起，盘根错节，每每混淆视听。
话说南朝梁武帝萧衍建寺养僧，作为皇帝，手笔自然颇大，又三舍其身，在寺庙充当杂役，让大臣三次重金赎回，于是自以为功德无量，去问达摩。达摩认为，他并无功德。梁武帝大惑不解。现在有些人，就同梁武帝一样，有几个钱，修一所希望小学，或者捐给福利院，或者给贫困大学生读书，于是自我感觉在道德上值得标榜，弄得全世界都知道，有的还要树碑立传。按照移居中国的印度和尚、佛学大师达摩的观点，这些人并无道德可言。真正的道德，只存在于人的内心，存在于不露痕迹的行为和方式，不是能够刻意制造得出来的。就像甜言蜜语的男人，在女人面前再怎么发誓，也终究不会有什么真诚。不过，社会和女人还真的有些相似，喜欢用耳朵听，几句蜜语下来，就骨酥筋软、稀里糊涂了。无怪乎，赞誉这类人的声音，不绝于耳。英国哲学家弗兰西斯8226;培根在《论称赞》中曾说：“最廉价的品德最容易受到称颂；稍高一点的德行也能引致庸众的惊叹；但正是对于那种最为上乘的伟德，庸众却是最缺乏识别力的。”如同为了功德的功德不是功德一样，为了道德的道德同样不是上乘的道德。社会的这种毛病，让沽名钓誉者十拿九稳得逞，甚至还有人用不法的、罪恶的财富，骗取道德的声名。于是乎，伪善成为了社会的道德榜样，那些真君子，不显山露水的，反而与道德无缘了。
道德没有成型的、硬性的规范，所以，谁的脸皮厚、声音大、传播频率高，谁就掌握了道德的主动权和审判权。不过，这些人的标准，对自己和对别人是大不一样的。生活中就有这种人，自己男盗女娼，生性放荡，别人偶有过失——并不一定就是过失，他就不痛快，一定要加些作料，整成一盘有盐有味、满城风雨的桃色新闻大餐。其动机，不知是为了证明自己放荡的合理性，还是为了排除、打倒道德上的异己分子？
应该说，理解人性的人，才能理解道德。但道德是所有人的事，而理解人性的人，又何其少。有一句话，叫做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说得极妙。真正的道德标准，也只存在于少数深悉人性的人手中。但少数服从多数，是道德行为判断领域铁的法则。所以有点真知烁见的人，谈论道德，就像谈论自己的私处，难以启齿；没有见地的人，谈起道德来，反而可以理直气壮，如同妓女向嫖客展示自己的性器官，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道德的标准，看起来一头雾水，难得明晰。就像大山的顶峰被缥缈的雾霭层层包裹，只露出平庸的、死气沉沉的山脚，让人难以感觉到活力，有攀登能力的人，爬到山顶，问题就迎刃而解。同样，撇开腐朽的观念、惯性的推理，用能动的人性去比量道德，也就能真相大白。比如婚外恋（放荡的、肉体出卖或交换的、寻求感官刺激的不能叫婚外恋，只能叫性放纵），若以忠于婚姻为最高准则，它是被讨伐的对象，若以爱情为最高准则，则应该讴歌。诗人徐志摩与画家陆小曼的爱情，让人荡气回肠，可是爱情的背后，就是陆小曼背叛了她与军官王先生的婚姻。婚姻的准则，不过是为了减小社会结构的荡动，利于统治秩序的维护，爱情的准则，则是为了人性的本真要求。比如张艺谋在国际上获奖的电影，或者鲁迅、柏杨、李敖的文章，若说它们揭了中国人的伤疤，那就大大不妙，与国人为敌，群攻尚嫌不足，岂可赞许？若从人性和艺术的角度考察，揭开伤疤是为了削除腐肉，以便新生，岂非人性之光大放异彩？
读者可能注意到，上面我在谈到道德在人性的良性或不良运动过程中产生的情况时，用的是“变化”一词。确实，道德一直的良性发展，和一直的不良发展，都称之变化，而从良性到不良，或从不良到良性，我称之为变异。
我要谈的，就是这个时代社会转型所引起的道德变异。有从不良到良性的变异，更有从良性到不良的变异。我只谈后者，因为这值得引起社会重视、反省。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变异的有些行为，已经区分不出究竟是人的行为，还是动物的行为了。
向着个体性、私有化方向推进的经济和文化因子，理应是活跃的、良性的，但因不具有对称的经济体制、利益结构，紊乱的利益分配脉络导致价值秩序和价值中心的混乱、变异，使道德沦为畸形经济的副产品。说通俗一点，就是重视个人财富的观念急剧膨胀，而个人财富的获得，没有对应的、公正的利益秩序、分配规则制约，于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些在旧体制的公共利益权力通道上盘踞、或与这个通道有瓜葛的人，贪婪地间接搜罗了大众财富，使社会财富高度集中到了这些人的手里。这些人变异为时代浪尖上的英雄。他们便成为了道德的轴心。
有一个顺口溜，罗列了各色人在当今社会环境中的生存状态，一直列到九等、十等。具体内容我记不住了，只记得其中有一句是说“大盖帽”法官的：“吃了原告吃被告”。总之，大意是前面的几等，或多或少，都有捞钱的地方，而后面的几等，就很惨，只有被别人捞的份了。从这个顺口溜里，也可以看出社会的道德变异风向。梁代萧统编《古诗十九首》之《今日良宴会》有云：“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飚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穷贱，坎坷长苦辛。”此诗讽刺的，何尝不是吃别人血泪的魏忠贤式“衮冕”诸公的人生道德哲学？
整个社会，金钱几乎成为了道德的唯一尺度。有一句歌词：“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在这里则是：“不要问钱从哪里来，我的财富在穷人的血汗和我的无耻中。”贪污、奸猾、卖淫、傍大款，有钱就是时代的豪杰。所谓“英雄不问出身”，金钱不问出处。龚自珍有一首诗：“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当今，应该是：“天公不天，天公不公，不拘一格，降富翁，哪管贪官、婊子、跟屁虫”。
上面所说的英雄、女侠们，成为了这个社会中的强势群体，道德的喉咙，被他们掌控。贫穷的弱势群体，独立能力本来就虚弱，在生活的困顿中几乎已经消失殆尽，于是在他们的吆喝中，就成为不道德的群体了。
这种取利趋向与心理，具有强烈的示范效应，当它蔓延到一定程度时，就会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心理，成为占据主导地位的道德规范。 自古以来，尤其是解放后，贪污和利用职权谋色，性质都相当严重。在毛泽东时代，难得一见的、小打小闹的贪污，也几乎被视为国家公害，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一部不完整、条款不多的《刑法》，就足以堵着官员好吃的嘴巴。 历代以来的妓女，干上这行，几乎都是被逼无奈的，她们在社会中的地位极为低下，就算在妓女界红遍红透，自我感觉也是极为悲惨，无论贫富贵贱，只要有人为其赎身，就欢天喜地从良，急不可待跳出火坑。杜十娘、李师师、潘金莲，谁没有一把辛酸泪（潘金莲还遭遇过世俗不容的悲惨爱情）？来看一下今天的妓女，有几个是不干这勾当就没饭吃的？有几个引以为耻的？几乎都把这个当作生财的好门路了。在这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如果你对一个妓女说让她别干这营生，若你是大款，她打批发给你，你得把她包下，若你是穷蛋，她不骂你神经病才怪。 以上说的是专业性妓女，也有相当多伪装的、无执照的、不太专业的、不去妓院坐台的、看起来人五人六的“人尽夫也”（语见《左传》桓公十五年）的女人，见到有点权势和有点金钱的，就往人家面前蹭，极像苍蝇面对有缝的蛋，或者埋伏多日的猎手终于遇上猎物。这种人常常大有斩获，要么房子、车子，要么一个轻松的、有点捞头的职位，要么给老公戴上一顶绿帽子，以及一顶小小的，感觉无上权威、光荣与梦想的乌纱——当然，也有经不得权力和金钱的锐利攻势，有点苦水，先推后就的，以及纯粹追赶时髦，以此为殊荣、获得炫耀资格的。 批判这些行为，揭开他们伪善的面具，把他们虚脱的得意、隐藏于胸的破铜烂铁式的光彩挖出来，摆在阳光下，当然会触痛这些所谓人物的神经。韩愈在《送孟东野序》中说：“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不平则鸣，当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大路不平就铲一铲，铲不动，吼一声、踢一脚也是好的。可能有些人会指责，说这是妒忌，吃不了葡萄就说葡萄酸。德谟克利特说过，一件好的行为，不会为诽谤所玷污。我要说的是，葡萄本来就是酸的，历来就不合我的胃口，只有狡猾的、不敢在光天化日出没的狐狸精才爱偷吃。动不动就批评别人，老说别人的坏话，的确不好，还可以往道德上靠，但如果是剥下狐狸精身上披着的、用以蒙人的人皮，则是大智大勇的猎人的非凡行径、至高品德。我真不知道，这些几千年来人性“光辉”集中体现的，新时代的“道德标兵”们，往退化为动物的道路上走，还能走多远？但愿不要玷污、异化那些善良的人，不要浑身长满长毛，不要退化到用四条腿走路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