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残疾人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属于自己的秘密,但也无可避免终有一天要被别人发现。以当时人们的心态和观念,这显然是大逆不道的,至少也被视为不劳而获,投机取巧,与诈骗盗窃显然同属一种性质。残疾人除了受肉体惩罚和被驱逐出境之外,恐怕不会有其他更好的下场!
然而,这种能够不劳而获的营生,怎可能就此销声匿迹了呢?总会有人前仆后继,加以模仿,甚至有所创新,千方百计地进行下去。受利益驱动,不但不会令经营式微,只要有机会、有条件、有可能,便像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到处蔓延,寻找自己的生存空间。
在那个年代,社会经济十分简单,处于原始的自给自足农耕阶段,生产的产品可能只有两种,一种是粮食,另一种衣服。之前的例子已经说明了,经营是因为残疾人而产生的。产生的条件是,有的家庭开始出现产品剩余,不是粮食就是衣服。如果自给不足,没有剩余的话,是不可能发生交换的,也就不会产生经营。
在那种经济状态下,经营得以产生,还须要满足另外一个条件,这就是,并非所有家庭的粮食、衣服生产的效率完全一样。这个条件既必要,也是合理的。有的人家拥有肥沃土地,所以,生产效率比较高;而另一些人家,因为手巧,或者改进、发明了生产工具,故此,衣服的生产效率也相对较高。显而易见地,如果每个家庭的生产效率完全一样,似乎就没有交换的必要。
其实,还应该具备这样一个条件,残疾人才有机会从事经营。但是,它好像是一个必然的事,所以,也就不把它作为一个条件。这就是:村落之间的信息一定是不完全透明的,或者总存在一些阻碍,导致人们之间进行交换并不是完全无阻隔。否则,他们已经自行完成所需要的交换,哪里还有可能让区区一个残疾人从中渔利?
在这种条件下,残疾人发现了其中的商机,正如之前已经介绍的,他利用了不同家庭或者不同地区交换中存在的价格差,从事倒卖活动,赚取差价。之所以出现交换差价,正是因为存在着不一样的生产效率。以上例子,是关于经营起源的假设,对照上世纪改革开放初期发生的现象,它应该有其合理性和可信性。如果我们继续虚构下去,便有可能从中发现社会进化的某些轨迹。
假如,当时的社会,就像我们现在一样,容许、甚至鼓励人们从事经营,由此,导致了社会产生两种现象:其一是出现竞争。既然有利可图,怎可能没有其他人投身进来分一杯羹呢?竞争的结果,一方面造成从事经营的人越来越多,经营的行业也越来越多,从而导致市场交易社会化,以至社会经济市场化;另一方面,竞争令经营利润下降,迫使经营者改善经营,主要表现为优化社会生产资源的有效配置。
其二是促进分工。在经营产生之前,交换早就出现,生产领域的分工已经存在,但也只是局限于生产领域之内的初级分工。自经营产生以后,受经营利润驱使,令社会分工进入更深的层次和更广的范围。原因是,以商业贸易当时特征的经营活动,创造出一个越来越大的交换市场,引致生产品的市场消费量越来越大,产品生产者便有可能生产更多产品供应市场,越来越大的产业规模,促进了工场内部的分工和产业内部----即工场之间----的分工越来越细化。众所周知,分工是提高生产效率的最基本手段,这是维持甚至造成产品交换价格差的唯一途径,经营者因此也才有利润可赚。
也许,读者你要说,商业贸易靠价格差赚钱,勉强还能讲得过去,如果说工厂生产赚的钱也是来自价格差,似乎就不那么可信了。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们不妨把以上的故事继续下去。
假设,因为激烈的竞争,残疾人的贸易已经无利可图,令他不得已从商业贸易转行从事产品生产。尽管生产要比贸易来得复杂和困难,但却因为无人涉足而利润可观,成为残疾人一个值得选择的发财途径。
虽然,他只是一个残疾人,手无束鸡之力,但这并不妨碍他能够当上一名老板。他把从前在商业贸易领域赚的钱,全部投入到衣服生产工厂中去。他到每一个制造衣服的家庭招揽合适的工人。
为什么这些人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庭作坊,到他的工厂当工人呢?因为残疾人承诺每个月给他们的工资,高于他们自己制造衣服所挣的钱,这样,他们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正如现在的内地农民,舍弃家中自有的田地,到沿海发达地区工作,道理是一样的!
问题是,残疾人凭什么能够从中赚钱?-----我们终于到了回答这个核心问题的时候了。为了把事情简单化,我们再假设,残疾人完全不参与任何生产劳动,生产工作交由工人承担,生产管理则委托已经与他相认的家人负责,甚至,所有的原料采购和销售工作,都一概由相关的人包办。在那个时代,人们的思想单纯而且朴素,生产和销售也不是多么困难和复杂的事情,所以,这种假设还是可以站立得住脚。
已经当上老板的残疾人,投资工厂之前,他一定算过帐。凭他在商业贸易行业从事多年所掌握的经验,他有把握地估计,每个月能够卖出多少件衣服,每件衣服当前的市场价格是多少,需要建造一间多大的工厂,原料、工资、杂费和折旧等等的每月支出大概是多少。然后,每月的衣服销售额减去每月的支出成本,剩下来的,全部成为他自己的利润。
如果,他的估计同后来的事实相符,那么,老板赚钱就成为一件自然的事。万一,因为竞争导致衣服的市场价格下跌,或者在生产环节、销售环节出了意想不到的事故,令生产成本超出预算,或者产品卖不出去,那么,亏本就在等着我们这位可怜的老板。
之所以要让值得我们同情和欣赏的老板完全脱离劳动,无需他付出任何的体力和脑力,并不是出于可怜他,而为了解释清楚他赚钱的原因。事实上,我们也知道,现在大多数当老板的人,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要么他必须承担一部分的劳动,例如生产管理,甚至亲身参与劳动。即使他们不涉及这些工作内容,管理交给管理人员负责,而生产则由工人承担,他也必须要全力投身到经营范畴的活动中去,否则他不可能赚到钱。
经营也许就是这样出现和发展起来的。尽管,故事纯属虚构,更加没有历史根据,但它也并非没有一点合理性。历史真相如何,有待社会学家、历史学家去考究。我相信,读者也没有多少兴趣去追查历史,反而会产生以下一些疑问:
第一,为什么两个村落的生产品交换比例会不一样?
第二,为什么总是由贫穷潦倒的人首先开始从事经营?第三,为什么在历史上曾经不容许人们从事经营活动?第一个疑问,其实是不成为问题的。对于现在的每一个成年人来说,它只是常识问题。因为各地的物种和气候存在差异,土地肥沃程度不同,生产条件和工具、技术有别,生活习惯,以及人口数量和结构等等原因,即使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虽然信息如此发达,交通如此便利,然而,产品的交换比例,即是商品价格上存在差异,也是一个不能完全避免的现实。我说的意思是,从古至今,哪怕将来,都一定存在商品价格差异,否则,社会上的经营也就随之消失了。
至于第二个疑问,我们很难去考究没有文字记载的远古时代,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但我们也可以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以及现在的情形加以推测,重农而轻商,不但出现在中国的古代和近代,甚至现代,在外国也不例外。
之所以轻视、压制商业贸易,原因大概就是,人们从来都不认为,商业贸易能够生产出产品来,从而创造财富。在例子中我们也可看出,残疾人从来没有生产过一粒粮食或者一尺布料。像他这样的人,不但被认为是社会的寄生虫,而且行为损人利己,这些人只会消耗、甚至剥削别人的辛勤劳动所得,属于社会败类和负担。剥削恐怕也是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形下出现,以及被人们所认识的。
这样的行当,除了生计无着的人、好吃懒做的人、不要脸面的人之外,试问,还有谁会去干呢?自吃其力、勤劳致富,不一直被认为是传统美德吗?这算不算是一个可以让读者接受的理由?据此,我们也就不难想象,反对从事这种经营活动的,应该首先来自民间,然后才发展到由当时的统治者颁令严禁。
关于第三个疑问,以上的解释,其实已经回答了一半。这种多少有点不劳而获,投机取巧的行径,在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低下,没有什么剩余产品的情况下,社会的注意力和劳动力,自然要集中到生产领域,一切与生产无直接关系的当行,必定要被视为异端,包括著书立说,风花雪月之类,更何况是经营?
另一半的答案在于,为什么直至近代,它忽然之间被人们重视起来。现实也让我们清楚地认识到,杜绝不了的经营行为,的确能给社会经济带来巨大的、意想不到的、越来越明显的促进作用。那么,是否现在的经营,同当年的情形已经不一样?
按照我的观察和理解,经营如同市场一样,自从它出现的那一天至今,其实都没有发生本质上的改变。市场的核心功能就是交换。它既是目不识丁的老太太,也是刚懂世事的小孩子都有能力参与和完成的事情,有多少人连购物也不会的?可见,市场的实质,几千年来都没有多大的变化,改变的最多也只是它的内涵和内容。
同理,以市场交换为活动条件和基础的经营,本质上,与它的祖宗相比,也没有多大的变种。否则,我们又怎么解释,像我远亲那样的人,居然也能够从事经营这个行当,并因此发了财?老太太做生意,我想读者你也不至于没有见过。现在的经营,肯定不再是当年那么容易的事情,原因是多方面的,消费者对产品的要求比那个时代高得多,经营所需要的条件也严苛得多,资源的投入和运用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之所以有这些改变,隐藏在背后的根本原因是,混沌初开之时就已经包含在内的竞争性与互利性,一直在发挥着作用。所以,它们的本质至今应该仍然是一样的。
即使在以上这个已经简化的例子里面,我们也能清楚地看见交易和服务这两个经营的基本特征依然不缺。其中的交易部分不言而喻,而服务则是指残疾人总得要利用粮食或者布料去满足有需要的人家,甚至降低交换价格来吸引顾客,并且送到他们的家门口。现代经营中的让利和售后服务,好像在那个时代就已经有了雏形。没有这种服务,别人未必愿意同他交易。
市场和经营的本质,历来都保持着如此的简单和朴实,这并不是它的错,反而因此显露出它们的长处。就像低等生物一样,简单意味着它们更能够适应环境,在不同场合生存。
正是因为它的简单和朴实,市场和经营几乎在任何地方都能够出现以及发挥作用。不管你经营、交易的是飞机或者尖端技术,还是小姑娘常用的梳子和饰物,甚至政治、道德、文化、军火、人的器官等等,只要被允许,只有利可图,有什么不能交易和经营的?有什么地方不能容得下它们的?有什么不曾被经营过的?飞机不是在任何地方都能降落,因为它的要求太高;经营之所以能够随处出现,正是归功于自身的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