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走在山的胡须中时 人都是山神 高喊感谢波拉爷爷山的时候 我在感谢自己： 你自在、沉着、舒展丛林 就像那些拥有幽蓝色 怀抱的大山一样。” 早上在勒布沟醒来，我不禁写下这些诗句感恩。 错那，一个位于西藏最南部与不丹接壤的小城，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在一年内来了两次，而且两次都冒险翻越仍在修路的波拉神山，深入近乎与世隔绝的仙境勒布沟去。而且，两次陪伴我的司机都是藏人好友罗珠洛桑（化名），两次都见到了美丽的仁增旺姆（化名）。 夜车、烂路、雨雾天气、海拔四千米的危山，对于罗珠洛桑和我来说，这个险都值得冒。我是为了接近仓央嘉措的故乡门隅，看看他小时候看过的风景，听听他的乡音，这两点都有助于我翻译仓央嘉措的诗和加深对他的认识。而罗珠洛桑陪我前往，除了喜欢美景，还多少有点惦记着见过一面的仁增旺姆。 翻越波拉神山不是容易的事，送我来到错那县城的罗珠洛桑只能放弃他的爱车，和我们一起坐上门巴司机开的四驱车才能继续前进，因此他也能回到一个游客的身份，轻松了不少。去年小巴珠的车以时速10公里的速度在雨雪中翻山，深夜12点才到达麻麻乡的宾馆，今年扎西的车好一点，我们也要10点多才到达。一路上蓝雾拂面，木石隐现，零星的养路工如山神—不，如《西游记》里的大钻风小钻风鬼魅般闪过，惊抬头，波拉山巅犬牙交错，其势欲倾。 扎西告诉我们：波拉就是爷爷的意思。我高呼：谢谢波拉爷爷！的确需要谢谢，如此美景随夜幕展开，人行走其中如梦游，浑然不觉世界在远处存在，只有瀑布水声琳琅提醒转弯抹角。我也是替仓央嘉措谢谢波拉山，因为波拉山的遮挡，门隅地区的气候更为滋润，山沟里尤其如此，物种纷繁变异，时时有骏马漫步雨雾中、彩蝶翻飞溪流旁，这样的湿度也呵护了门巴女子的皮肤，她们因此比藏北甚至拉萨的女子更显柔美；而正是这些温婉景致与美人，种下了仓央嘉措诗歌里婉曲多情的调子。尤当他写及门巴故乡的时候，最是思绪纷繁，如谷中万物在春天竞生。像这首： 杜鹃从门隅飞回 春气越北越生 我遇上了我的爱人 肉体和心灵都在苏醒 我没有遇上我的爱人，但我总是遇上很有爱的人。上次来遇上的是门巴语翻译仁增旺姆和老歌者强巴、白月卓姆，这回仁增旺姆不在家，我们就找到了另一个擅长唱萨玛酒歌的阿妈次仁曲宗，她除了给我们唱仓央嘉措情歌，更多的是唱门巴人写给仓央嘉措的歌，这些歌里为仓央嘉措被指摘的“不护细行”辩护：“不要指责仓央嘉措，他要的和人们需要的没有两样”，也歌唱门隅地方诞生了这位最重情的达赖喇嘛。 次仁曲宗也是个很重情的女子，开始她给我们劝酒，最后她喝得比所有人都多。也许是碰上了我们纪录片的编导也是一个重情的女子，她们俩撇开了我们，在屋子一角和另外三个门巴女子边喝边说无尽的悄悄话，我知道她们在谈论男人、爱情和情歌。见不到仁增旺姆，罗珠洛桑有点心不在焉，我们冒雨在山坡上看马，看马的时候，男人往往不惯言语。 录了无数首门巴民谣，终须一别，次仁曲宗和我们的编导都喝得满颜坨红了，次仁拽着我们袖子反复地说：不要忘记老妈妈啊，要回来看我。其实次仁不算老，她才48岁，女儿倒是二十六七岁了，但远在错那县城工作，估计和仁增旺姆一样不常回来。次仁的牛也在哞哞，雨水时下时停，摇摇晃晃的，我们的车又上了山腰。 还是得回去找仁增旺姆，她是门巴乡唯一一个大学生，从南京读书回来，和老妈妈说的无数话需要她翻译。第二天黄昏我们回到错那县城，此地的边城气氛远甚于边境的勒布沟，牧牛和妓女在街上晃荡，悬红寻子的招贴糊在电线杆上。仁增旺姆会合了我们，就带了女编导去她家做翻译了。罗珠洛桑酸酸的，和我说：“她刚才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罗珠洛桑别误会啦。晚上我和罗珠洛桑去仁增旺姆家接女编导，真相才大白，原来仁增旺姆在网上找自己名字，找到我去年写的一首打油诗： “拉萨地方宕桑旺波最漂亮， 我和德吉都这么认为； 琼结地方姑娘都漂亮， 宕桑旺波和宋雨吉吉是这么唱。 错那地方仁增旺姆最漂亮， 罗珠洛桑一个人说了算； 林芝地方央吉玛的妈妈最漂亮， 我们所有人都这么想！” 宕桑旺波是仓央嘉措从布达拉宫下去拉萨市井时化的俗名，风流倜傥男子之意；央吉玛就是现在全国知名的门巴族“女神”歌手，去年我们去了她在林芝的家。仁增旺姆想错那地方叫这个名字的只有我一个啊，那定是写我无疑，只是其他这一堆名字和作者廖伟棠是谁呢？今天再见，她才把我们对上号了。这下罗珠洛桑有点尴尬和害羞，我呢却以无意当了《邮差》里的聂鲁达而自豪。 回到宾馆，难以入眠，想起仓央嘉措少年时离别此地的心情，想起那两小无猜的门巴小情人的心情，然后做梦也梦见许多有缘的人。回到香港，才终于给她们写了一首《勒布谣》：
门巴阿妈的名字 能记下来就记下来吧 记不下来的，就像老鹰翅膀下的松果 飞到山岭上，飞到公路边，飞到溪谷水流中了 老阿妈给你喝的青稞酒 能干多少杯就都干了吧 喝不尽的，就像勒布沟的日夜 变成苍绿色，变成碧蓝色，变成错那宗的胖彩虹了 仓央嘉措让你写的诗 耗尽你的气血也要写好啊 写不好的，就让它们像那些赶路的姑娘 一会儿笑，一会儿唱，一会儿就去爱上那些浪荡的男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