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蛋糕”能分出诺贝尔奖?是的,今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就是颁给专门研究“分蛋糕”的人的。在经济学史上,类似的把大奖颁给做小事情的先例当属以研究赌博开始的博弈论。
9日晚看了央视的《对话》,邀请到的嘉宾是今年刚刚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家的埃里克·马斯基,马斯基的研究方向正是如何分蛋糕的“机制设计”。老马不虚此行,还有机会见到包括钱颖一、白重恩等在中国经济学界当红的五位高足,也给了中国观众一次直接对话学术颠峰的机会。
节目进行中,钱颖一受邀首先对“机制设计理论”做了定义性的说明,被主持人陈伟鸿“抱怨”“太专业”,随后其师弟李教授用小学生可以听懂的话将之补充为“如何制定游戏规则”。
陈伟鸿用一个几乎是老掉牙的“两弟兄分蛋糕”案例向观众席提问,然后由埃里克做出点评。观众席上一男二女三位观众给出了三个分蛋糕的方案,包括第一,由德高望众者主刀;第二,分蛋糕之前先加强思想教育;第三,众所周知的“切蛋糕者后取”方案。
埃里克是一个聪慧而有修养的学者,他礼貌性地对三个答案都给出了赞许评价,但是结论还是一如众所周知地称赞第三种方案是更加巧妙和机智的。
节目当中,大家谈到了一些中国的现实问题来阐述“机制设计”理论的思想精髓,其中一个是埃里克一位弟子提到的“合肥市如何拆迁违章建筑”。
他赞许合肥市关于拆迁违章建筑的办法符合机制设计理论的思想。原来合肥市不是像其它城市的做法,由市里组织人员拆迁,而是把这个“皮球”踢给了区和街道的干部,由这些基层干部自己申报拆迁计划进度表,然后市里用这个“进度表”反过来考核他们的政绩,并将考核结果与其党性甚至党籍、仕途挂钩。这位教授介绍说,这个方法的好处在于基层干部比较熟悉违章建筑的情况,那些是早期建造的,早就捞够本儿了,可以早点拆迁;那些是花了血本刚建的,现在就拆会引来拼命抵抗。而与之政绩挂钩考核又克服了基层由于在违章建筑当中的利益所在带来的工作拖延。
埃里克对这位弟子教授的案例分析大加赞赏,直夸这位弟子对机制设计理论思想的运用超越了自己。
其实,这不过是地方行政当中司空见惯的权术而已。能否达到预期效果,关键的还是上面对进度表的考核,还是建立在市级管理部门和基层管理部门对自身利益的权衡之上的。如果市级管理机构是为了应付自己的上级,考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基层干部不廉政,这种权力下放恰恰又使其得到了更多的寻租机会,违章建筑户想要被排在拆迁的时间表后边,就会采取行贿手段。这就有可能出现早建的后拆、后建的反而早拆的现象。因此,此招数的有效性还是建立在对基层的信赖之上,还是“人治”。
假如违章建筑“先建先拆后建后拆”是一个原则,那么不需要基层去把握这个时间表,市里一样可以很好地按照这个原则组织拆除,既然基层是可以信赖的,就不存在来自基层干部的抵触。而对基层情况的了解和化解基层因为自身利益而具有的抵触,一样可以通过组织措施和政绩考核加以避免。
在世界各国的司法行政制度当中,都有为防止腐败而设立的“回避”机制。如果合肥拆除违章的“自查自纠”方法是值得赞赏和效法的,那么之前某省公安厅秘密地直接派兵从省城奔袭辖县打黑除恶,也是一个值得反思的策略部署了。
类似“先切蛋糕者后拿蛋糕”这种雕虫策略,其实中国古已有之,“请君入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自食其果”、“蚌鹤相争渔翁得利”、“分而治之各个击破”、“离间计”、“静观其变”、“坐享其成”、“放任自流”、“相互制衡”等等计谋权术都与此精神如出一辙,如此雕虫小技有何高妙之处值得夸耀?
称赞这个规则设计巧妙,多在于夸奖其“自平衡”特征,不需要外部的干预,它就可以自己运作达到所谓的分配公平目标。然而,有点脑筋的人稍加思索就会发现,“先切蛋糕者后去蛋糕”的游戏策略当中具有很多问题,并非是一个公平的游戏规则。
有何不公平不合理之处?
其一,这个规则完全默认“切蛋糕”是不需要花费成本的。而实际上切蛋糕是需要花费成本的,比如需要精确的测量和准备工具以及动手劳动等等。这样一来,另一个不切蛋糕反而要挑的弟兄就变成了不劳而获坐享其成。切蛋糕的人由于没有优先挑选权,其实就置身于只赔不赚、出力不讨好的风险之中,最大的利益也不过是平分蛋糕,而承受了蛋糕切割不平均(非主观意愿)的后果(只能得到较小的一块)。
其二,由于其一,原有的“公平”标准反过来会受到质疑。如果先切蛋糕的人提出“切”蛋糕的成本问题,则会要求在蛋糕的分配上予以补偿,这时,平分蛋糕就是一个不合理、不公平的“标准”,此时,公平的标准是付出“切蛋糕”劳动的人应该多得一点蛋糕,以对其劳动予以奖励或补偿;而坐享其成的弟兄应该少分一点蛋糕,以对其坐享其成加以“惩罚”。也就是说,需要有人具有雷锋的奉献精神,愿意不计辛劳地主动站出来切蛋糕并承担可能性很大的风险。其实质上,这个规则的运作,还是依赖于那位mm观众提出的“以道德教育为主”的策略。
现实中,在很多新的产品开发研制过程中,创新者都属于“切蛋糕”的人,这个切蛋糕的成本往往非常巨大,因此,才有所为专利、知识产权之说。而这些切蛋糕的人往往是这个产品或行业的标准制订者或者至少是重要参与者,产品标准通常是对于行业的领袖企业是有利的,换句话说,他是既先切蛋糕又先拿蛋糕的人。这也算是对其切蛋糕劳动的一种变相的、制度性的补偿吧。
其三,现实当中的“不公平”多是由于违规而被视为不公平,而并非来自游戏规则的本身。这个自行原作的游戏规则缺乏监督机制,如果哥哥凭借力气就要多吃多占,或者弟弟以小卖小撒泼耍赖,游戏规则就会被破坏。在管理学当中,PDCA(Plan-Do-Check-Act)的作业方式中,C(check)是极其重要的一个环节,没有这一环节,可能P就要落空,不论其看起来设计的多么公平合理。
Check也是需要付出成本的,“切蛋糕者后取”的规则,实际上是把本应该有检查部门付出的check费用,不合理的转嫁到了愿意去切蛋糕的人身上。
有人主张“严刑峻法”,这其实就是那位主张有权威人士主持分蛋糕或主张以加强教育为主的方案,只不过这个德高望众的人是默认的立法机构、而且这个“教育”方式是刑罚而已。很多人对“严刑峻法”的非人性化持反对态度,但是,从理性角度看,不过是PDCA当中要求C和A两个环节要认真落实而已。
很多事情,是要不要这样做的问题,而不是其它问题,这在全世界概莫如此。
如果你对机制设计理论还有很高的期待,不妨思考较大的机制问题:
联合国能否邀请埃里克等人设计出一套让美国主动缴纳、不再拖欠联合国会费的最佳方案?
机制设计理论能够论证兄弟两党对一个国家的统治权的分割的合理性吗?
机制设计理论可以论证一个国家体制的合理性,抑或其没有采取美国的制度的不合理性吗?
节目最后,陈伟鸿送给了埃里克一件礼物:一本丝质页面印刷的“孙子兵法”。但不知道陈伟鸿是何种意图,也不知埃里克会对孙子的博弈智慧有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