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和一个上海过来的投资人开会,她带着一个拉杆箱准备开完会直接去机场。我实在不忍心放过这个机会,顺口开了个玩笑:“贵基金也开始不相信银行,把现金都提出来啦?”
的确,过去几天全球资本市场全乱了套,各种有鼻子有眼和没鼻子没眼的传闻满天飞喷得人们鼻眼歪斜。从华尔街开始的这场信用危机正在像一头黑水做成的怪兽张牙舞爪四处蔓延着—它先是把人们对于某些金融机构个体的不信任扩散成为对整个银行体系和资本市场制度的不信任,继而又借助市场中人们心理上矫枉过正的过度恐慌推波助澜让这场危机从金融领域(我特别不喜欢“虚拟经济”这个词,华尔街不是动画片)蔓延到整个所谓的“实体经济”。
假设全世界有一百家银行,如果有九十家倒了,只要人们还相信剩下的十家不会倒,问题就还是可控的。最可怕的情形是全世界有一百家银行,十家倒了,忽然间人们认为剩下的九十家也都跟着会倒。
美国政府携手其它经济大国的政府正在致力于避免的灾难就是后一种情况。说老实话,在几个月前美国政府出面干涉贝尔斯登命运的时候,一向主张政府尽量少干预市场的我还对他们的举措有所保留。但是事件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我百分之百地支持美国政府不惜代价出手救市的决定。
别误会,我赞成政府救市并不是赞成政府救股市,我永远不会赞成政府出手动用纳税人的钱财去营救那些在牛市时被贪婪吞噬理性、在高位套牢的股民。此时此刻真正需要政府救助的是市场中每一个消费者、储蓄者、投资者以及企业的决策者对于整个金融体系的信任以及对于这个体系在未来经过修正和完善重新回到正常运转轨道的信心。
而这恰恰是最困难的。无论是信任还是信心,一旦失去,重新建立都需要一个相对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生活中我们都听过这样的故事。一对夫妇或者男女朋友,一方背着另一方有了外遇被发现,虽然自己幡然悔悟,也准备痛改前非,却发现过去没有间隙的感情已经不再,再想找回百分之百的信任已经难上加难了。
两个人的事况且如此,好几十亿人搅和在一起,互相一传染,一旦大家对金融市场制度的信任和信心轰然崩塌,全球经济将会迎来《后天》中所讲述的冰封浩劫。
因此,当前我们—所有的地球人—最需要的是保持理性,既要充分看到这场金融危机在未来一个时期可能带来的种种艰难,也要相信经历了将近一个世纪人类共同打磨出来的全球金融体系不至于像沙做的城堡那么脆弱。
我们都知道在拓展训练中有一个项目就是让你站在高处,向后仰倒,你必须相信你的同事和伙伴会把你接住。现在,是我们每一个人都站在高处、向后仰倒的时候了。为了我们能够被接住,我们必须让自己相信我们会被接住。
温总理讲,比黄金更珍贵的是信心。几个字直达这场危机的核心。
据说,一位某国际著名风险投资机构的创始合伙人两天前在公司内部会议上对自己的同事们说:“如果你们手里还有企业家发给你们的财务预测,你可以把它们扔了,因为截止到昨天晚上,地球上每一家企业的财务预测都是错的。”
这显然是自己不给自己留余地,自己不相信自己会被接住。如果全世界的投资人都相信了这位合伙人的这句话,他也就再也不用奢望自己的投资还有获利退出的那一天了。
不过,他的话倒让我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中国企业的假帐问题。说得更恐怖一点,是中国企业家中间盛行的一种假帐文化。相当一批中国的企业家把用假帐欺骗投资人当成非常正当、至少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有些人甚至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津津乐道在商学院EMBA班同学之间互相传授造假帐的经验。据说还有一批从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出来的所谓“专业人士”成立了公司,为了蝇头小利专门协助自己的客户专业造假以蒙骗资本市场和投资人。
如果这股歪风不及时刹住,中国企业家将会自掘坟墓。信用有假,引发了这场震惊全球的华尔街风暴;奶粉有假,中国的乳业版图几乎一夜之间被彻底改写;如果有一天我们中国的企业在全球资本市场落得个账目掺假的骂名,造成全世界资本(也包括中国的境内资本)对于中国企业财务数字整体不信任,那将是中国企业的灭顶之灾。
这次美国金融风暴之后,未来五年全球的资本流向将发生重大变化。以前人们一直把美国认为是全球资本最安全的港湾,现在忽然发现这个安全港湾不那么安全了,加上美国可以预期的旷日持久的经济衰退,全球资本会有更大的冲动流向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兴市场。
这对中国来说本来是一个重大机遇。抓住这个机遇,我们将可以加快中国成为全球第一大经济的步伐。不过,抓住这个机遇不仅需要中国法律法规环境的改善,需要中国本土资本市场的振兴和发展,更需要中国企业、企业家群体和中介服务机构坚守基本的道德底线。如果我们因为账目造假而失去了全球资本对于中国企业的信任与信心,那将会比这场肆虐全球的金融危机给我们带来更多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