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是没有资格写这篇文章的,广州城里大把人和马可是朋友,但我不是,我顶多算一个仰慕者。 我记住马可还是在读大学的时候,是一个在混恋爱和混图书馆翻杂志的女大学生。那时还没有什么时尚杂志,《ELLE》算是奢侈品,大学生只买得起三块八一本的《上海服饰》。有一天我打开一本叫《女友》的杂志,发现了第二届“兄弟杯”的金奖作品,当时真是惊为天人,那些细细的由皮带串起的皮料,那些土夏布自然的折皱,又简单又美,最重要的是真正能穿,“那就是我梦想中的衣服啊”—我一遍又一遍地捧着杂志看那些图片,对一个湖南小城酷爱服装的大学生来说,马可这个名字就算是刻在了心里。后来我到了广州,每天上下班我都要经过农林下路例外最初的那间店,看一眼,我就想一下,喔,马可在这里。

真正约到采访是在2002年,那时的马可,还没有后来那么难约。电话打过去,她迟疑地说道,我太忙没时间,只有晚上10:40以后。我说10:40就10:40,没问题。我约在了五羊新城一家小小的咖啡馆,可是那天晚上,我居然迟到了。晚上11点钟我狂奔在五羊新城,当我推开门时,她已经坐在里面了。 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说10:40到,一定会在10:40坐在那里等的采访对象了。推开门,我看见她笔直地坐在那边,像个大学生,比想像中的瘦、美,眼睛黑白分明,闪着水样的光芒,不像照片里,总有一瞥倔强。她不能说是美的,但也不能说是不美的,她是难以忘怀的。那天她穿卡其色的棉恤、淡蓝的牛仔,声音极柔和、语调却极坚定,这让她有一种奇特的魅力。她身上完全没有那种常见的成功人士式的城府与世故,一看你就知道她是个头脑极简单的人,但这样的人行事却决断,是罕见的真人。说她天真也好,说她真实也好,反正你知道她是最忠于自己的人。 那天的采访是说她平时爱用的十样东西。她拿了她平时爱用的签字笔、面料、三宅一生的香水、CONSLINE戒指—一个小框套着小圈圈,像七巧环,还有一双穿得半新不旧的白色羊皮DKNY芭蕾舞鞋。我喜欢那双鞋,也因为这样,从此我的行李箱里也常年备着一双芭蕾舞鞋。她那时说话就很出人意料。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问她:“你有哪些最喜欢的东西?”她说:“没有什么能称得上最喜欢,我是那种提着一个包就可以走的人,身外之物,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是不可想象的境界。但是过了几年之后,我明白这种心境了,就是当一个女人经历过一些生死考验后,就真的是没有什么东西是舍不下的了。几年之后,我听说她结束了那段经典的婚姻,甚至连例外也离开了,她去了珠海,江湖上有关她的传说也越来越少,她是真不喜欢热闹的一个人。我记得那天我们去她公司拍东西,她明明在场,却死也不肯上镜,几番纠结之下,拍到了一个长发遮脸的侧影。 马可的传奇故事也许不是暴富,而在于她的那种永远在劳作的精神。她17岁考到苏州大学,21岁分配到广州一家小型服装公司,23岁就得了金奖。有朋友提到1998年刚创立例外的时候她曾想过要出国,要去欧洲,但后来终于又留了下来,也许是因为爱情。当年“兄弟杯”的时候她跑到男友老家,一个湖南的小村落,后来,她和这个很帅的湖南小伙子结了婚,再后来分开,还是朋友。我常常在社交场合见到这个湖南小伙子,见到他时,总在脑子里想象他们感情故事,想起她2002年时说的话:“整个冬天我都躲在湖南一个偏远的乡村里做《秦俑》成品。那套系列用到的面料包括皮、麻和木头,全是纯手工完成的。一年之后我的手上仍然可以看到全是大茧,而且因为要腌皮和染色,手完全变了颜色而且都是裂口,现在那里的人还在说,从没有见过这么能吃苦的女子!”后来看《无用》的纪录片,印象最深的也是她在走秀现场在模特身上飞针走线,那场景很动人。贾樟柯那句话是“她就是一个劳作的人,甚至是一针一线在那儿创作”。 听说,在珠海的海怡湾畔经常见到她。贾樟柯拍的《无用》里,她从荔枝树林里走来,平底鞋,卷起裤脚,和一只拉布拉多嬉戏着,脸色平静,肃穆。她和那些我在饭局上见到的焦虑的富婆和富太们不一样,尽管她们可以从事同一行业,也同样有钱。富太们的脸上都带着欲求不满的焦虑以及隐忍的皱纹,但马可没有,她的眼神清澈,皮肤透亮,浑身有光芒—这也许是上帝给每一个活在劳动里、活在创造里的人的特别恩惠,特别是女人。马可就像她为她自己设计的衣服所要服务的那群顾客一样,是那样的女性—“那种有力量的女性,不取悦男性,这种力量是更多的来自于内在,是一种精神上的独立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