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湖南大学教授 博士生导师 廖进中
市场经济改革新事物层出不穷，经济学新名词也不断涌现，尤其是带有“过”字的名词，比如“经济过热”，比如“基尼系数过大”。最近，又有一个叫Excess Liquidity即“流动性过剩”的新词汇，弄得中国经济学界的各路专家，再一次大动干戈、争论不休，并影响到了政府的决策思维，波及到了百姓的理财情绪。
什么叫“流动性过剩”？综合各种资料，所谓“流动性过剩”，其全称是指“流动性资产过剩”，即通常所说的流通中的现金（M0）、狭义货币供应量（M1）、广义货币供应量（M2）等的过剩。更准确地讲，是指“高流动性资产过剩”，由于现金可以直接用于支付或清偿，认为是流动性最强的资产，因而，有专家通俗地解释说，“流动性过剩”，就是“钱多了”。
说到“钱多了”，我的第一反应是：中国人真的“钱多了”吗？想当年，我家积累起了5块钱时，父亲一角一分地从床头的稻草中拿出来给我“欣赏”时那美美的神态；生产队要我来省城“开后门”买台小型抽水机，队长为筹几百元而东凑西借时那急急的表情，我至今不忘。看现在，因为缺钱，我周围的市民、农民买房、看病，央视《园梦行动》和湖南经视《爱心改变命运》中报道出来的贫困大学生上学，那有望无助、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心里总是在痛。以我的感觉和体验，中国人，起码大多数中国人好像现在还并不是“钱多了”。
科学的经济研究注重数量分析，中国经济学家现在也以数量分析为时尚，但我至今还没有看到“钱多”与“钱少”的数量界限方面的文章，我不知道这个“钱多了”的“多”是怎么算出来的？我盼望专家们告诉我：中国的“钱多了”，到底“多”多少？中国的“流动性过剩”，到底“过剩”了多少？我对构建模型、数量分析不在行，但我可以感性地想：为什么人家发达国家都不说或很少说“钱多”，而我们正在发展中的国家就大说或到处说“钱多”了呢？当然，在许多关于“流动性过剩”的讨论中，也是有数量分析的，如从M2和GDP的比例做国际比较分析。这种观测我们不能说没有意义，但我以为，若是仅满足于此，则无法说服我等平头百姓，也无法理解中国流动性问题的实质所在。
以我肤浅的金融知识，对于“钱多了”，我以为有两种意义上的理解：其一，从财富角度理解的“钱多了”，即社会财富增加了，作为财富代表的“钱”必然多；其二，从货币角度理解的“钱多了”，即货币增长率超过财富的增长率，市场上流动的货币过多。
那么，中国目前是属于哪一种“钱多了”？由于市场经济改革，由于产权制度为基础的制度创新，焕发了中国人民的创造热情，社会财富像“潮水一般涌现出来”，中国首先是属于这种“钱多了”。这种有实际财富支撑的“钱多了”，又有什么不好呢？社会财富增加了，国家和民间开始有点钱了，怎么反成问题了呢？在经济学中，“流动性”是指资产转换为支付清偿手段即变现的难易程度。显然，这种有实际财富支撑的“流动性”是一个好东西，不然，我们的先人为什么要发明货币这种“一般等价物”？地球人都知道，具有流动性的“水”是生命之源，没有水，人类将会怎么样？当然，水多了，也“流动性过剩”了，会变成今年淮河的特大洪水，酿成百年不遇的重庆洪灾，但我们总不能因为这部分地区出现了洪水、洪灾，就连水也变成坏东西了。我国市场化改革以来，特别是从1990年代开始，将“死”的财富、土地、资源和未来收入，通过资产化、证券化等各种金融手段流动起来，加大了资源配置效率，降低了资源配置成本，分散了财富风险、强化了财富再创造能力，这有什么不好？即使有点“流动性过剩”，我看，与适度的通货膨胀可以作为经济发展的助推剂一样，也不值得这么多专家在各种媒体上这样大惊小怪的啊。所以，我相信，所谓“流动性过剩”的争论，决不应该是指这种“流动性过剩”。
那“流动性过剩”是指什么呢？金融专家们告诫我们说，中国当前的“流动性过剩”，是由于出口太多，顺差太大，导致外汇储备太多。其基本路径是：由于贸易顺差赚回来的是外汇，外汇相对多了，人民币相对少了，引发了对人民币的升值预期，存在着巨大的套利空间，因此外国人通过QFII、游资等形式大量流入和民间外汇的大量抛售，往返循环，外汇储备越来越多。由于我国的外汇管理制度，外汇不能在国内直接流通使用，需要央行发行相对应的人民币来兑换，而我们的外汇储备目前已超过1.3万亿美元，按目前的汇率计算，因外汇增长而增长的人民币基础货币过6万亿元，按3-5倍的乘数效应，则市场上增加的人民币货币供应量可达20万亿-30万亿元之多，与我国的货币和准货币总共是35万亿元人民币大体相当，这就种下了通货膨胀的祸。一句话，我们当前的“流动性过剩”，是由于对外开放后的扩大出口所致！
但我这个“外贸过来人”又在想，这种基于扩大出口、基于通过外汇占款投放货币的“被动式”货币供应方式与传统的通过信用创造货币的“主动的”货币供应方式应该是有区别的：前者是信用关系，后者是买卖关系。我们出口挣来的钱，是以美元等外币形式体现的，通过外汇结算，变成了人民币。虽然货币形式变了，但财富本质未变，这是出口商品和劳务而获得的收益，是财富的回收和回报，通过结汇过程而投放的货币实际上仍然是社会财富。无论怎么分析，我国的这种所谓“钱多了”，是有实际财富支撑的，是与我国50％以上的外贸依存度相联系的，说白了是有出口商品作后盾的，是我们用一船船的出口商品和实实在在的劳务换来的，它不是印刷厂用印钞机哗啦哗啦印出来的，它更不能与我国上世纪40年代的“法币”和“金融券”同日而语。
改革开放以来的几十年，经过全国人民的努力，我们出口多了，现已是世界第二大出口国了，据说很快就要成为第一出口大国了，这有什么不好？难道不是说明我们发挥了比较优势和民族智慧、我们的国际竞争力提高了？顺差大，有什么不好？难道逆差大才是我们所追求的？顺差大就是说明我们的产品在强手如林、自由竞争的国际市场上有市场了，就可以多进口高新技术产品来促进我国的经济腾飞了，这是好事嘛，怎么也成了问题？我就不懂，为什么我们以前逆差大不行，现在顺差大也不好，我们到底该怎么办？至于外汇储备多，总比当年没有外汇储备好嘛。外汇储备的持续增长让全世界看到了中国的发展潜力，使世界各国增强了对人民币的信心，这有什么不好？而且，我怀疑，即使我们在总量上成为第一出口大国、第一顺差大国、第一外汇储备大国，但我们有着13亿人口，“人均”下来我们还是这些名下的大国吗？人民币升值有什么不好？人民币升值就说明人民币值钱了，怎么也变成了“压力”？难道那个人为的1：8的比值、从而几千万件服装换一架波音飞机就没有压力？人民币成为强势货币，增强了中国在全球的购买力，相对廉价购买的进口商品可以提高人们的生活质量、抑制通货膨胀，使央行得以将利率保持在适当的水平上，这有什么不好？从升值的主要受惠行业分析，在人民币升值中能够获益的行业首先是大量拥有人民币资产的行业，如房地产业、金融业，人民币升值意味着经济实力的提升；外汇负债率较高的行业，如航空、投资业等，人民币升值意味着它们的偿债能力将随之提高；进口原材料或零部件比较多的行业，如钢铁、汽车、石化等行业，人民币升值将使这些行业主要原料的进口成本降低而提高它们的盈利能力，这有什么不好？当然，人民币升值确实对出口行业有压力，我们不是可以、也正在变“压力”为“动力”，通过产业升级、技术创新、结构优化来解决嘛！再大而远一点分析，由于香港实行联系汇率制，人民币对美元的升值必导致人民币对港币的升值，港币兑换人民币最近也首次跌破1：1，这将催化人民币和港币乃至澳元的融合，强化“一国两制”，这又有什么不好？我真不明白，“出口多”、“顺差大”、“外汇储备多”，以及因此而形成的“钱多了”，这些我们曾经梦寐以求的现象怎么突然之间变成了大多数专家喊打的“过街老鼠”？唉，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啊！
那么，我们的“流动性过剩”，主要过剩在哪里？我赞成我国当前的流动性过剩的主要原因是国内的存款低利率的“内因”分析。储蓄存款本来是中国居民最基本的金融资产，“储蓄”二字取名好，很形象、很贴切，它把“流动性过剩”放在银行这个大水库、大蓄洪区存起来了！但存款低利率已持续了多年，国家公布的物价总水平指数（CPI）涨幅，从2000年的0.4％升至2007年5月的3.4%,存款实际已是负利率，并且还被课以20%的利息所得税。据研究，现在企业投资收益率多在15%左右，房地产价格涨幅也在10%以上，基金和股票投资收益率更是高达50%以上。在各类资产持有中，老百姓用血汗创造的财富――存款变成了最不值得选择的一种资产形式。由于投资渠道狭窄，消费预期悲观，再加以被扭曲了的高价格吸引，老百姓只好把存在于银行体系的存款集中投入股市和房市，还有古董和艺术品，并且换手交易频繁，使得股票市场投机、泡沫程度高，垃圾股也赚钱，房地产业由“民生行业”变成了“民怨行业”，宏观上就表现为“流动性过剩”、“钱多了”。
“钱多了”，怎么办？我认为，若是没有实际财富支撑的“流动性过剩”，货币确实投放多了，为防通货膨胀，可以通过控制货币供应量解决。而有实际财富支撑的“流动性过剩”，就要有效地利用流动性过剩，可以通过增加投资渠道，改变投资结构来疏导。我以为，当前背景下的“流动性过剩”，主要属于后者，它是制度创新、特别是投融资体制创新滞后，发展战略不明确不坚定，财富找不到出路所致。
我们中国人对“钱和财富”的观念往往是矛盾的，人们渴望它，比如，人们过年过节的祝福语多是“恭喜发财”，但我们又总把它与“坏”联系在一起。不是中国古代就有“富贵思淫乱”的格言，早几年有“一切向钱看”的大批判运动，如今社会上不是还有“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的调侃语吗？的确，钱多了，若无正确的导向和投向，未必一定好；钱多了，好还是不好，主要看钱花在什么地方。当今的钱，不过是一张印有领袖头像和祖国河山的铜版纸，要使“钱”是给人们和社会带来幸福，起决定作用的是握着这张纸的人和人所制定出来的制度。再用前面说过的例子，如果雨水多了，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改善生态环境，强化水土保持、植被涵养，疏通河流，使其不致成为洪水、洪灾再白白流入大海？即使变成了洪水、洪灾，我们不是可以分洪、泄洪吗？再说大一点，我们国家不是正在“南水北调”吗？
我国金融当局看到了这一点，正在采取措施解决流动性过剩问题，如除减免利息税、上调存款准备金率、增加公开市场业务、提高股市交易的印花税率、征收不动产税、降低资源性产品出口退税率、放宽QDII境外投资主体和投资范围等。据说，还准备改变流动性生态，“藏汇于民”。
但我以为，“流动性过剩”属宏观经济的范畴，它的解决需要一种系统的宏观大视野，要放在经济发展大战略中思考。解决“流动性过剩”，最为关键的是要引导资金进入我国的城市化推进中。城市化就是现代化，它是世界经济发展的大趋势，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基本战略。城市化在中国的快速推进，它在让每个人生活得更美好的同时，也将成为中国经济持续发展的“加速器”。而加速城市化推进就要加速基础设施建设，加速房地产业、交通通讯业发展，加速医疗、教育等公共事业发展，加速金融创新和资本市场发展，加速“新农村建设”的带动。这一系列的“发展”和“带动”，都是建立在财富积累之上的，都是要“钱”的，因此，城市化是疏导“流动性过剩”的基本渠道，也是我们“钱多了”后使用“钱”的正确方向。
必须特别申明的是，是与“严厉调控房地产市场”的大多数专家的意见相反，我是历来主张大力发展房地产以推进城市化的。为什么？道理非常简单，哪个人肚子饱了、有钱了后，不是首先想到房子？有几个农民“钱多了”不是想进城作生意、当市民？而进城就要有房子，可以这么说，房产是老百姓的“惯性需求”。有人会说，现在的高房价已经把老百姓弄得怨声载道，为什么还要继续把钱投向房地产，岂不更会推动房价上涨吗？房价上涨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只要看看最近“小产权房”的例证就可以知道当前房价高的原因了。我看房价高主要是我们不加区别的把“房产”和“地产”捆绑在一起来“经营城市”，扭曲了房产市场。首先，是地价高，高地价出让金是地方政府最重要的财税来源；其次，政府给房产开发设置了过多的障碍，使许多中小开发商不得不出局，因而缺少竞争，导致了房产供应量不足，在老百姓对房产需求越来越大的情况下，供给不足必然导致价格大幅上升；更严重的是，中小开发商被赶出市场后，加强了与权力相勾结的大开发商“拍脑袋”的定价能力，房价焉能不长？
我是非常同意把钱放在“加速医疗、教育等公共事业发展”上，即把“钱”更多地流到老百姓中的专家共识的。只是要说明的是，如果没有城市化推进，如果没有农民的市民化，“加速医疗、教育等公共事业发展”的加速度肯定是会很小的。为什么这样说？城乡医疗、教育差距的历史和现实摆在这里。我一直在思考这其中的机理，是不是有“市民集聚团结，而农民分散分心”，存在政治动力、成本压力的区别，因而出现公共事业发展城市快、农村慢现象？更有盛者，不是还有个什么著名的“三农”专家，说要用土地作为农民的社会保障手段，这能“加速医疗、教育等公共事业发展”吗？基于这种理解，我认为，要利用现在“钱多了”的机会“加速医疗、教育等公共事业发展”，最好的选择是加速人口集聚的城市化。公共事业发展主要靠扩大政府投资，而政府投资现在是大有潜力可挖的。据资料，1990年代以来，在居民部门的储蓄率呈下降的同时，政府的储蓄率却高速上升，我国增加的国民储蓄中有近75%来自政府部门。因此，通过降低政府部门储蓄率，扩大政府公共投资存在很大发展空间和潜力。
至于“加速金融创新和资本市场发展”，那就更容易说明了，请问：我们看见几个农民在炒股？当然，这里面的原因很多，比如，农民们至今还没有什么“钱多了”一说。但我猜想，是否还与股市的“羊群效应”有关？农民不能像市民那样成群啊！也许乡村城市化了，农民市民化了，农民也集聚成群了，资本市场、股票市场、证券市场才会有更大的发展。只有金融市场发达了，人们才可以在虚拟市场和实体市场中接二连三、亦东亦西地宣泄“流动性”，减少“流动性过剩”。
我总不忘当年毛泽东的那句话，“市场是个大学校”。通过“流动性过剩”的争论来看，当然，也包括“经济过热”、“基尼系数过大”等，我们都只不过是市场经济的小学生罢了。当一切尚处于变革之中的时候，我们对经济规律的理解和掌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是多引进几个“洋”名词，弄来几个“虚”数据，就能解决的，我们最需要的也许是从市场经济的实际生活中去学习、去领会，尤其不要忽视了“中国特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