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迪子
上个礼拜天,爸妈又来了。每年他们都会像候鸟一样到深圳来过冬,半年后,等太阳晒得受不了了再回南昌。 老爸倒不介意无朋少友地住在我这里,每次都是拎着一刀宣纸、几十支小狼毫自己就来了。唯一有点麻烦的是,我这儿没有南昌家中能铺三尺宣的大樟木台。他嫌我书房里的电脑桌压根儿不是写字的地方,让我找了块门板,用两张折叠凳架在卧室的窗台上,坐着床头柜,日复一日地抄写他的经文。 我爸爸曾是一个中学的穷校长,他总是念叨没给两个儿子攒下什么财产,一直忧心忡忡又满怀自豪地看着我们从没安分过地长大、读书,终于在深圳存活下来、繁衍生息,满脸的皱纹里也就只剩下慈祥了。 本来除了拎着毛笔练字就没别的爱好,退了休老爸更是清闲,干脆找来“四大名著”一本本抄上了。知道我从小就奇怪地喜欢《红楼梦》,结婚时就把刚花了一年半工夫抄完的24册120回的《红楼梦》,让老妈糊了锦匣,当唯一的结婚礼物送给我了。从此它和后面的一套《三国演义》一起站在我的书柜里权当传家宝。 买房那一阵子银两比较紧张,我曾经半开玩笑地商量把那套《红楼梦》当出几十万两银子救急。老爸觉得两个“不轨”的儿子有一天败了家真可能把他的传家宝给卖了,但也想象得到我真到那一刻思想斗争的惨烈。5年后,等4个大部头都抄完了,可爱的老爸把《红楼梦》又重抄了一遍。老爸两次抄《红楼梦》的时候,我都许诺找空好好练练《介子园》,给它配上一套原版的绣像插图。可到现在我也没动一回笔,说不定要等到我退休了。 但凡自命研究《红楼梦》的家伙,都会对版本之争发表一点异乎常人的见解,可要是连脂砚斋再评的《石头记》都没见过,哪好意思说自个儿还好这一口呢?现在网上什么玩意儿都能找到,但显然古灯熏香、红袖相伴、端着本线装书的范儿才更可能有心通古人的意境。于是想到再打老爸一次主意。好在只是残本,把《脂砚斋再评石头记》再抄上一份也不用太长时间。朱批不能落下,然后我再把上面所有的收藏章都翻刻一遍,原样盖上就齐活了。 忘了说,老爸为了让他的宝贝更像古抄本,又或者怕我忘了识文断句的手艺,通书一个标点符号也没添上。等我退了休,在上面挨字琢磨的时候,或许因为我一时胡乱断句,悟出一些不同的心得也未可知呢。看来,我下半辈子不愁没事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