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给了很多人改变命运的机会,在那个年代,一个决定就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作者:王雨佳 丁芃
对于每一个中国人,开放都是一次 新的机会。无数人的命运因改革而改变,在中国广阔的大地上,这又是一轮翻天覆地的洗牌。有人搭上了时代快车,改变了自己命运,有人还在原地踏步甚至退步。从他们的故事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不断前进,不断开放,不断改变的中国。 工人,选择改变命运 1983年,北京。 两个小青年,王勇和白超响应所在企业的号召,去深圳建立分厂。当时的王勇和白超都是先进生产标兵,对于未来,对于那个陌生的地方,都有很多美好的憧憬。就这样,两个人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来到了广州。当晚,他们住在火车站旁边的小旅馆里。在与旅店老板的攀谈中才得知,深圳只是一个小渔村,两个人不由得迷惑起来。 第二天,王勇和白超坐上了去深圳的长途汽车,他们看到公路两旁有很多正在建设中的工厂,两人暗自高兴,觉得深圳一定和广州的发展差不多,旅店老板的话不能全信。一路上,他们聊着来到深圳这个大城市后的“宏伟蓝图”。可一下车,他们傻眼了:深圳就像一个小县城,没有几栋楼房,人烟稀少,就连公共汽车也没几辆。他们在深圳转了一圈,不到半天时间,竟然徒步走遍了整个城市。不过,他们发现,从深圳坐船就能去香港。晚上,他们又坐长途汽车回到了广州。 回到旅店,王勇和白超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们都在为是否留在深圳而为难。来深圳之前,王勇刚刚被提拔为收购站站长,如果留在深圳工作,他的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包括工资、职称,深圳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发展起来?而且,他新婚不久……王勇犹豫了,决定回北京。而白超却不这么想,深圳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小渔村,但已经初具规模,而且地理条件优越,以后肯定会是一个物流集散中心。虽然在北京的工作不错,但自己还年轻,留在这里奋斗,一定大有前途。白超决定留下来。 两个年轻人,两种选择,两种未来。 就这样,王勇回到了原来的单位,过起了一张报纸一杯茶水的办公室生活。而白超却加入了建设深圳的大军:为新工厂选址,招募员工……白超把深圳分厂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是,好景不长,由于耗费资金过大,白超所在企业停止了深圳分厂的项目。接着,白超和所有工人一样成了下岗职工。白超有些发愁,工作没了,自己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来深圳的这段日子,白超认识了不少进出口公司的朋友,他们都劝白超自己开一个小型服装加工厂,他们可以帮他拿到订单。当时的深圳,正是服装加工业蓬勃发展的时候,白超仔细考察了市场情况,决定“下海”,他找朋友凑了些钱,建了一个小型服装加工厂。厂址选在广州通往深圳的公路旁。然后,白超在深圳又办起了一家贸易公司,负责服装的进出口业务。 当年的珠三角,正在慢慢发展为外国服装公司的代工业务集散地。很多国外厂家主动上门,要求白超的厂子为其代工。服装厂赚了钱,白超买了别墅,开上了小轿车。深圳,这个小渔村,就在无数个“白超”的辛勤汗水中,慢慢发展成了珠三角的中心城市。改革开放成就了这座城市,这座城市也成就了“白超”们。 2003年夏天,白超带着家人回到了北京,这次回来不是为了探亲,而是为了会会自己的老朋友王勇。时隔二十年,当年的白超与王勇已经不再年轻,两个老朋友相见,不禁热泪盈眶。 此时的王勇已经是企业的中层管理人员,有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一辆汽车。他见到白超后的第一句话是:“我真后悔当初没和你一起留在深圳啊,你‘下海’的那些经历,我永远都没有,你能在深圳有这样的发展,真不错啊。”听到老朋友的肯定,白超觉得,自己当年的决定是对的,他兴奋地向王勇讲述着,深圳二十年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有自己在深圳的几起几落…… 教师,知识改变命运 “文革”结束的那一年,宋红雨21岁,她还在北京郊县的一个村子插队。1976年11月,农场突然接到了上级通知,在这里插队的知青可以返城了!听到这个消息,知青们高兴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文革”结束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回城了! 马上,问题来了。知青们得知,回城之后,国家还给安排了工作,可以去工厂、学校、商店……等等,去向可以自由选择。当时,“工人老大哥”的社会地位依然不可动摇,工厂的那几个名额,是许多知青梦寐以求的。宋红雨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好朋友杨丽是知青的团支部组织委员,她身材高挑,眉清目秀,加之性格成熟,是知青中最抢眼的女生。那段时间,杨丽表现得格外积极,最终,她如愿去了某国营机械厂。 宋红雨知道,去工厂名额太少,她是争不上的,去学校当老师的名额很多,却无人问津。经历过“文革”的人,对于学校的记忆是灰色的。宋红雨回忆中的学校,墙上标语盖着标语,桌子椅子十几年都不更换,教室的玻璃没有一块是完好的。她曾亲眼看着自己的老师被一群学生五花大绑,押上讲台,众人你一拳我一拳,把老师打得鼻青脸肿。 如今,自己要区当老师,以后命运会怎样?而宋红雨转念一想,当老师好歹也是自食其力,能够回城,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就这样,1977年1月,宋红雨的档案转到了她所在的区教育局。9月份开学,她正式进入中学,成了一名政治老师,每月工资31元。当时的她没意识到,这个决定,改变了她的命运。 宋红雨永远忘不了,1977年10月,她从《北京日报》上看到了恢复高考的消息。“文革”时期,今天停课明天闹革命,学校里也学不到知识,宋红雨并不知道高考和上大学意味着什么。学校的老教师都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会改变你的命运,鼓励宋红雨去试试,还主动借书给她。就这样,宋红雨参加了高考,仓促之中,第一次高考她落榜了。1979年,她又参加了一次高考,考入了北京某大学历史系。后来留校任教,如今已经是副教授了。 现在,宋红雨所在大学的教师名额比当年的国营工厂还紧俏得多,好容易空出一个名额,经过层层筛选,到试讲环节往往还有3、4个名校博士,甚至有国外留学的博士竞争。“大学教师现在这么吃香,过去是无法想象的,‘臭老九’曾是大学老师的代名词。”宋红雨说。 就在几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宋红雨见到了当年的好朋友杨丽,杨丽比她苍老很多,一身颜色晦暗的制服。宋红雨简直认不出这就是当年光彩照人的组织委员。杨丽进了机械厂后,起早贪黑地在机器上工作,比很多男同事还要积极,也没有参加高考,后来嫁给了同厂的一个工人。上世纪90年代末,工厂不景气,夫妻俩双双下岗。现在,杨丽在一家商店当售货员,和她一起工作的,都是外地来京打工的年轻姑娘。她每天工作8、9个小时,工资却仅是宋红雨的1/3。杨丽现在的生活,与宋红雨相比何止天差地别。 农民,所有制改变命运田园,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像所有农民一样,在改革开放之前,田园过着“工分制”的生活。 1972年,19岁的田园刚开始下田劳动,态度非常积极,每天早出晚归。但是,没过多久,田园便开始偷懒了,因为一起干活的老农告诉他:“不用那么卖力,干多少都是这些‘工分’。” “反正不是我的地,我干多干少都拿这么多工分。”田园说。这种工分制一直持续到了1980年。 1984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在田园所在的村里实行。按照政策,有农业户口的人都有地种,地里产出的粮食一部分交公,剩下的都归承包人自己。这样的制度变革,顿时激发了农民的种田积极性。 1985年,田园一家人向村委会申请承包了100亩地,期限一年,决定种甜菜,甜菜是高糖作物,当时的销路很好。这一年,一家人为了100亩地辛勤劳作,年底,甜菜终于卖上了好价钱,田园家净盈利1000元。在当时,对中国农民来说,1000元是个天文数字。兴奋之余,他们决定再次承包这块土地。但是,田园到村委会一问才知道,自己原来承包的这块地已经被别人承包了,这就意味着,田园在第二年没地种了。当时,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政策落实得并不彻底,在田园所在的村子,没有明确哪片地固定属于哪一户,承包权在村委会手里,谁要种地谁就到大队去承包。 承包不到土地,田园只能闲待着。年轻力壮的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1987年底,村子里掀起了打工热潮,田园决定进城打工,他从一个农民变成了一个民工。 田园选择了首都北京。刚下火车,他便被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截住了,问田园是不是来北京找工作的。那人说自己是建筑队的经理,正在招人,如果愿意去的话,每个月20元钱,管吃管住。田园一想,这样干上一年就可以给家里买辆机动三轮车了。他二话没说,跟着那个经理就走了。 从那时起,城里人给田园及田园的工友们起了个名字:“民工”。田园与他的工友们在城里辛勤地工作,每个月按时给家里寄钱。渐渐地,民工成了城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而他们的收入也成了家里唯一的生活来源。 1996年,田园听工友说,分田到户落实了,每一个有农村户口的人都有地种,农民有土地的使用权,几十年不变,他们再也不会为承包不到土地而发愁了。 2000年,田园的父母给田园打电话,说家里分到了50亩土地,希望他回去。而且,这些年他在城里打工的钱已经够买一台收割机了,有了收割机,产量就有保证,收入比他在城里打工还高。经过父母的劝说,田园回到了家乡,他从一个民工又变回了一个农民。 田园告诉《新财经》记者:“由于分田到户政策的落实,我有了自己的土地,如果哪一年我不想种地,可以把土地租给其他想种地的人,坐收租金就可以。我从来没想过,改革开放能给我们农民带来这么大的好处。”而且,农业科技越来越进步,现在50亩地的产量相当于过去100亩的产量。田园对此非常骄傲:“现在,只要有地种,能提高产量,收入就有保证。” 2006年,田园带着老婆孩子来北京旅游,他想告诉孩子,哪栋楼房是自己建的,哪条马路是自己铺的。这时,他想起了曾经的工友刘强,两个人约在东四环一个工地附近的小餐馆聚会。见了面,刘强还是那副打扮,一身制服,一顶安全帽。 刘强在城里已经生活了十几年,不太想回农村了。但是,提起现在的境况,刘强无奈地说:“现在城里的包工头经常拖欠我们工资,这几年我在北京挣了几万块钱,还欠着呢,我们不得不继续干下去,要不,前几年欠的钱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刘强的父母已经年迈,家里的地也种不动了。他也想把自己家承包的地流转出去,把父母接到自己身边。可是,刘强现在城里的工作并不稳定,也没什么保障。 如今,像刘强这样的民工大军正源源不断涌向城市,他们为城市建设付出着自己的汗水。但是,城市并没有给他们提供稳定的工作和生活保障。解决这个人群的生存问题,应该是改革第二个三十年不能回避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