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拉留给世界的,不仅仅是一个打碎了种族隔离制度的南非,更是他平和微笑中所蕴含的政治智慧。
撰稿·浦泓毅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 很少有人知道,这首传唱多年的流行歌曲,竟是献给一位囚犯的礼物。而这份礼物的归宿,南非前总统纳尔逊·曼德拉,刚在上周五(7月18日)过完他的90岁生日。 1999年,曼德拉仿效当年的乔治·华盛顿,在政治声望顶峰中激流勇退。时隔9年,在这位老人90大寿之际,来自全世界的祝福依然像雪片一样飞向曼德拉的故乡——南非东开普省古努镇。 走过近一个世纪的光辉岁月,曼德拉留给世界的,不仅仅是一个打碎了种族隔离制度的南非,更是他平和微笑中所蕴含的政治智慧。 冲锋在前,游刃有余 1964年,曼德拉被当时的南非白人政府判处终身监禁,开始了长达27年的囚徒生涯。1985年,曼德拉首次被隔离关押。他在狱中的战友们为此纷纷抗议,而曼德拉却这样安慰他们:“稍安勿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曼德拉口中的“福”来得很快。他开始以个人身份与南非白人政府进行谈判,而这对于曼德拉所在的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简称非国大)来说,却无异于背叛。在此前21年的囚徒生涯中,曼德拉一直以“囚犯不能和政府谈判”为由拒绝与白人政府对话。在入狱之前,他更曾主张通过武装斗争迫使政府屈服。而此时,曼德拉决定,是和对手谈判的时候了。 曼德拉的决定令许多支持者感到难以理解,他们觉得曼德拉正在“认输”。南非全国矿工工会首任秘书长,曾是非国大秘书长的西里尔·罗摩弗萨说:“我们觉得他正在出卖自己,我过去对他说:‘你在干些什么呀,你开了个匪夷所思的头,这太冒险了。’” 为了让非国大的同志相信他的决定是正确的,曼德拉展开了一系列工作。据他的挚友艾哈迈德·卡特拉回忆,他见了牢里的每一位同志,向他们当面解释自己的行动。慢慢地,他们开始理解曼德拉的深意。罗摩弗萨说:“你必须和支持者在一起,你只有亲自冲上滩头,才能让你的人继续前进。曼德拉就是这样的人。他绝不会像嚼口香糖一样,把支持者榨干,然后抛诸脑后。” 对于曼德拉来说,拒绝谈判只是一种战术,而不是他的原则。纵观他的一生,曼德拉对自己的目标始终非常清醒。他唯一的原则是,打碎南非的种族隔离制度,实现一人一票的民主选举。这个目标始终没有改变。为实现这个目标,一切能带来帮助的事都是曼德拉可能的战术选择。他是一个相当现实的理想主义者。 中国社科院非洲研究室主任贺文萍博士也认为,能够审时度势地做出正确判断,这是曼德拉政治智慧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贺文萍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说:“曼德拉一直把甘地作为自己的榜样,主张非暴力的斗争形式。但是当黑人遭到镇压的时候,他能够顺应民意,开展不针对平民的暴力斗争。到了该谈判的时候,他又能及时地说通保守派,和白人政府谈判。通过准确分析洞察出进行具体行动的时机,这正是曼德拉的智慧所在。” 了解朋友,接近对手 曼德拉过去喜欢在自家的餐厅里召集会议。罗摩弗萨、南非现任总统姆贝基,都曾是他餐桌会议上的一员。他们中的有些人会情不自禁地冲着曼德拉大喊大叫:“你应该更迅速些,你应该更激进些”等等。而曼德拉只是在旁边静静地听。在会议最后,曼德拉发言。他有条不紊地总结每个人的观点,然后旗帜鲜明地亮出自己的想法,巧妙把决定引到自己设想的方向上来,而不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曼德拉说:“这很明智。领导者不应过早地介入讨论,而应该让大家各抒己见,最后让所有人感到自己的观点发挥了作用。” 而无论对敌人还是党派中的不同政见者,曼德拉同样乐意倾听他们的声音,了解他们的想法。从1960年代起,曼德拉就开始学习殖民统治者的通用语言:南非荷兰语。非国大中的其他人对这种努力付之一笑,而曼德拉的目的却在于了解殖民者的世界观。他知道无论是斗争还是谈判,他的命运已经和那些人联系在了一起。 通过学习南非荷兰语,曼德拉尝试了解南非白人的优势和弱点,并制定相应的战术。但随着对敌人语言的掌握,曼德拉意识到南非白人和南非黑人拥有很多共同的基本点。例如,他们和黑人一样相信自己是非洲这片土地的子民,而不是外来的统治者;南非白人同样也是歧视的受害者:英国政府和英国殖民者同样瞧不起他们;南非白人和黑人一样,也有着一种复杂的文化自卑情结。对于敌人的了解,坚定了曼德拉致力于种族和解事业的决心。 曼德拉常在古努镇的家中招待客人,而其中的一些人他并不信任,他们的政见可能也是大相径庭。但曼德拉依然与他们一起用餐,请教他们对于问题的看法,临别时还送他们礼物。曼德拉拥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而对于他的政敌,这种魅力往往显得更为有效。 曼德拉相信拥抱敌人是一种控制他们的方法:假如他们处于他的影响力之外,他们将更加危险。他珍视忠诚的品格,但他从不拘泥于此。他说:“人们总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行事,这是人之常情,而不是一种缺点。”作为一个乐天派,曼德拉有时显得过于相信别人。但是曼德拉明白,对于那些他并不信任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自己的人格魅力感化他们。 在合适的时候退出 1993年,曼德拉曾在电视上提议将南非的最低投票年龄定为14岁。罗摩弗萨表示,当时曼德拉极力向人民宣扬这样的观点,但事实上他是唯一的支持者。最后他明白现在他无法实施这一决定。然后,他大度地接受了这样的现实,没有任何愠怒。 对于一个领导人来说,最困难的决定莫过于放弃一次注定失败的任务、承认自己的某个观点是错误的,或者概而论之:退出。在某种意义上说,作为南非总统,曼德拉留给这个国家最为伟大的遗产是他选择的退出方式。 1994年4月,南非首次举行不分种族的大选,非国大在大选中获胜。同年5月,曼德拉成为南非第一位黑人总统。曼德拉的政治声望如日中天,很有机会在总统宝座一直待到逝世。甚至很多人认为,终身总统是南非补偿他多年牢狱之灾的唯一方式。然而,在权力面前,曼德拉再次做出了惊人而睿智的决定。1997年12月,他辞去非国大主席一职,并表示不再参加1999年6月的总统竞选。1999年6月,曼德拉正式去职。在非洲的历史上,只有少数民选的国家领导人能够自愿退休。而曼德拉决意要做一个榜样。 贺文萍表示,曼德拉的及时去职,在很大程度上也使他如今能依然在南非享有极高的声誉。曼德拉在出狱后通过种族和解的模式打碎了种族隔离政策,为占南非总人口80%的黑人赢得了平等的政治权利。也正因为这种和平的演变方式,南非社会的经济基础并未发生太大变化:主要的社会财富依然掌握在白人手中;黑人的就业率、经济状况、教育程度仍然不佳,这也是南非现任总统姆贝基饱受国内诟病的主要原因。 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沈丁立教授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认为,纵观世界政坛,经济权利与政治权力分配不均的国家并不罕见。“作为少数群体的南非白人可以接受自己因为人数少,选不上总统。但是他们完全没有义务来帮助黑人成为经济精英。”当前南非贫富悬殊的现状是历史造成的,需要通过政府的政策倾斜、教育的普及等措施慢慢改变,其过程是缓慢的。贺文萍说:“如果曼德拉再做一个任期,也许南非黑人一样会对他怨声载道,因为经济问题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成效的。” 在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之后,曼德拉选择功成身退。而他的形象也被作为追求平等正义的人类楷模,永远停留在了那段光辉岁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