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在历史和现实相间的长途,徘徊于蒙尘记录和沧桑建筑相邻的缝隙,似侦探一般地寻找,像记者一样地拍摄,以努力的姿态追随前辈的脚印,还要静静地坐下来,细细思想外滩的前世今生。
BY陆幸生
“那是张深褐色的式样呆板的双人床,在七八十年代几乎是上海所有家庭唯一可以选择的式样。那时,上海已被关在中国海岸线上整整二十年,从前的时髦已成前尘旧事,开放的消息遥遥无期,乐观变成了不甘心,不甘心变成了怀旧,怀旧变成了幽怨,幽怨变成了麻木。多米诺骨牌就这样在上海人的心中哗啦哗啦地倒了。”陈丹燕笔下文字,往往分贝响亮。“老早”,她写秋叶落地,会感到自己的心“咕咚”一下,不知坠落到了何处。她听觉似是通电的。如今写外滩,写这颗起于海事时代,经历海禁岁月,终又走进开放未来的上海的“外置心脏”,音响词组频频出席,轰轰隆隆,毫不奇怪。动静不大,那还是中国上海的外滩么? 在作协走廊里,碰见陈丹燕,谈起她的《外滩:影像与传奇》,我说,外滩是上海形象的代表之一。被听觉发达的她抓住“差错”,立即反驳:不是之一,就是唯一。我犹豫着:不是的吧。陈丹燕继续“批驳”:我认为就是。见到可能发展为演讲的趋势,我即刻退避。我说,我去读书。 花三年多的时间,奔走于国内境外,收集与外滩有关的资料;请教专家学者;再用两年时间,写作。快餐年代,这般精心“烹调”自己感受和感悟的写字态度(这是个古老的字眼了),似已很少。跋涉在历史和现实相间的长途,徘徊于蒙尘记录和沧桑建筑相邻的缝隙,似侦探一般地寻找,像记者一样地拍摄,以努力的姿态追随前辈的脚印,还要静静地坐下来,细细思想外滩的前世今生。再落笔。 不是小说,更不是戏剧。杜撰自然不易,真实更难描摹。第一章节的“她”,带着女儿,来到父辈的办公室,这是一段叙述者的自我介绍。在完全纪实的前提下,小说家陈丹燕在这里恪守规则,处处小心。尽管,似也不会再有谁来重复进行和检验如是的“历史工程”。陈丹燕截取时段的基本上限,是上海租界时期。写境外投资商、冒险家和牧师,写中国广州和上海的通事、掮客和佣人,直至今日。这里有读者略知梗概的故事,更多是隐秘在古旧门框、厚重墙壁和废墟般颓唐记录背后的缘由和细节。有的事件判断,与传统的教育标准相契合,在更多时候,陈丹燕发现的上海,“是一个矛盾重重错综复杂的城市,一个肮脏而无辜、斤斤计较而不设防、毫无清规戒律却又等级鲜明的欧亚混血儿,一个充满传奇而又非常宿命的,充满成功和死亡诱惑的巨大战场”。陈丹燕形容,外滩有点像上年纪的妇人,如今被刷洗洁净,却也暴露出自家清清楚楚的曾经遭受的刀痕。对于当今有的建筑,她也不客套,认为竟“令人不可置信的落伍”。陈丹燕的表述,裹挟着庞大的细节“军团”,蜂拥而来。苦苦寻觅而得,不能再次遗失;她本人多年的欧洲游历,更让对外滩的记录,拥有了某种源头般的活跃要素。 书中写到外滩若干的“某号”建筑,在装修时候我都去过。我去观察过程;因为结果会永存,而过程将必定消失。那些重新镀金的举措,借重的是原本的内里价值。这书落笔最少的年月,是上世纪60年代中至80年代初,且呈离散的状态,被分别安置在不同的章节里。那个乍暖还寒最难将息的年代,思考终于公开运转,实践悄然坚定前行,个人命运也不可逆转地在真正发生着友好的变迁。许是自家心绪最难梳理,且待时日,更须剪裁。上海外滩已有定论的时空两端,率先提供了硬朗的天际线,使得作者就先从两头写起;而对于其间将近20年的“空隙”,也许在暗示着另一记录文本的安排。 《外滩:影像与传奇》 陈丹燕著 作家出版社 2008年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