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晏婴 古代管理思想中的实践学派—管仲和晏婴
管仲和晏婴是春秋时期齐国的大臣,也是后代文人从政所效仿的楷模。诸葛亮曾经以管仲、乐毅为榜样,苏辙曾经将唐代名相姚崇、宋比作管仲、晏婴。他们二人以自己的治国实践,表达出了相应的管理思想。管理思想史如果缺少来自实践的映照,其色彩就会黯淡许多。正是管理实践活动的丰富多彩,致使后来的学者去总结其中的知识,揭示其中的道理,形成不同的理论,反过来又作用于现实。在这一意义上,管仲和晏婴,正是诸子百家的先声。中国古代管理思想史,不乏这种实践和理论的互动。管仲和晏婴在管理活动中的“顶层设计”和“水磨功夫”,本身也构成管理思想的重要渊源。两人在价值观念和行为方式上的趋同和差异,又为管理思想史的演进提供了重要资源。如果仅仅看到管仲的事功而看不到管仲的“四维”,仅仅看到晏婴的机敏应对而看不到晏婴的“和而不同”,就如同买椟还珠。他们二人留给后代的,不仅是传说和故事,更重要的是理想、信念和精神。 仁者管仲的治国典范 先后担任过齐相的管仲和晏婴,向来被人们看作历史上的贤相。管仲是春秋初期的名人,正是他协助齐桓公,把中国历史导入春秋时代,晏婴则是古代智者从政的代表,成为季世之际维系国家生存的大臣榜样。相对而言,管仲的历史地位比晏婴要略高一些,事功也比晏婴突出,而晏婴的机智应变和俭约,则是管仲所不及的。后世谈到古代贤相,往往管晏并列;兼谈将相时,则管乐并列(乐指燕国大将乐毅)。即便从为政楷模的角度看,管仲和晏婴也在管理思想史上具有相应的位置。 管仲名夷吾,字仲,春秋齐国颖上人。他是贵族后裔,从他拥有的知识、能力来看,他受过当时贵族子弟的良好训练,礼乐书数射御样样在行,尤其是射和御比较精通。但到了管仲时家境已经没落,他曾经坦言自己的贫困和潦倒,为了谋生经过商,当过兵。后来在齐僖公时,管仲与鲍叔牙分别辅佐公子纠和公子小白。齐僖公死后,襄公继位,齐国内乱,管仲护送公子纠逃亡鲁国,鲍叔牙护送公子小白逃亡莒国。等到齐襄公把政局折腾得不可收拾,自己也死于非命后,齐国无君。在外的这两位公子,谁回国早谁就有可能当上新的齐君。齐国的执政大臣倾向于公子小白,派人到莒国去迎接,而鲁国则希望拥立公子纠,由鲁庄公亲自护送返国。为了阻止小白继位,鲁国派管仲带兵赶到前面阻止小白回国。管仲截住莒国护送公子小白的队伍,一箭射中了小白。谁也没想到,小白命不该绝,迎面射来的箭卡在了带钩(相当于现代的皮带扣)上,这位聪慧过人的公子应声倒下装死,躲过一劫。鲁国的队伍以为小白真的中箭身亡,放慢了行进速度,结果到了齐国,才发现上了当,小白已经登基,变身为后来大名鼎鼎的齐桓公。鲁庄公不肯罢休,武装干涉,结果不但被齐军打了回去,而且被齐军截断了鲁军的归国道路。齐国还向鲁国发出最后通牒,要求鲁国杀掉公子纠,交出辅佐公子纠的管仲和召忽。“召忽、管仲雠也,请得而甘心醢之。不然,将围鲁。”(《史记·齐太公世家》)。在齐国大军的逼迫下,鲁国只好杀了公子纠,召忽自杀殉主,而管仲不肯自杀,让鲁国把自己囚禁起来,等待齐国发落。 按常理来说,管仲在齐国的政治生命就此完结。不过,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小概率事件会改变历史。新上任的齐桓公同管仲有一箭之仇,非要杀掉管仲不可。而辅佐齐桓公的鲍叔牙,与管仲的交情非同一般。齐桓公本来要任用鲍叔牙为相,鲍叔牙坦诚告诉桓公,论治国能力,他远远比不上管仲。鲍叔牙向桓公说明,自己有不如管仲的五个方面。“若必治国家者,则其管夷吾乎!臣之所不若夷吾者五:宽惠柔民,弗若也;治国家不失其柄,弗若也;忠信可结于百姓,弗若也;制礼义可法于四方,弗若也;执鼓立于军门,使百姓皆加勇焉,弗若也。”(《国语·齐语》)他终于说服了桓公,以“欲以戮之于群臣”的名义,把管仲从鲁国弄回齐国。一转眼,阶下囚当了相国。此后,管仲辅佐齐桓公,成就了春秋时期的第一代霸业,连桓公本人也尊称管仲为“仲父”。 正因为有鲍叔牙的力荐,管仲与鲍叔牙的交往成为历史上的著名典故,留下了“管鲍之交”这一成语。管仲曾经说过他与鲍叔牙的关系:“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史记 · 管晏列传》)可以说,管鲍之交不仅是管仲建功立业的基础,也为管理思想史留下了一个积累和利用社会资本、识别和评价人才的范例。 《管子》一书,尽管疑问很多,成书较晚,但毕竟包含了管仲的基本思想。其《牧民》中的“国颂”,在其他史书中都有佐证,可以确认其属于管仲的基本治国理念。全文不长,却是管仲管理思想的纲要。照录如下: “凡有地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廪。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张则君令行。故省刑之要,在禁文巧;守国之度,在饰四维;顺民之经,在明鬼神,山川,敬宗庙,恭祖旧。不务天时则财不生,不务地利则仓廪不盈。野芜旷则民乃菅,上无量则民乃妄。文巧不禁则民乃淫,不璋两原则刑乃繁,不明鬼神则陋民不悟,不山川则威令不闻,不敬宗庙则民乃上校,不恭祖旧则孝悌不备。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管仲的管理思想,首先表现在价值观念上。他强调“四维”即礼义廉耻对国家的意义。对此,人们固然可以把四维看作是西周礼治的绪馀,但更要看到这种因循中的创新。管仲认为,四维是国家纲纪。由此可以看出,管仲的治国目标,外显的是国土民众和物质财富,而内含的是道义准则和文明理念。价值观念一旦出了问题,国家就会倾危覆亡。“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作为统治者,时刻要关注四维的动态,采取对应的矫正措施,价值观念的偏失一旦累积到积重难返的地步,任何物质财富都无济于事。所以,管仲所说的“国乃灭亡”,并不是物质意义上的亡国,而是文化意义上的亡国。四维的意义,一是保障社会秩序,二是辨别善恶正邪。“礼不节,义不自进,廉不蔽恶,耻不从枉。故不节则上位安,不自进则民无巧诈,不蔽恶则行自全,不从枉则邪事不生。”(《管子 · 牧民》) 需要说明的是,价值观念虽然是稳定的却不是一成不变的,表达价值观念的词语含义也会变化。管仲所说的四维,其含义在后代有所变化,不可用今义解释古义。礼在整个古代的含义变化不大,无需说明,即便如此,春秋之礼同西周之礼已经有了差异。义在秦汉时期就有了变化。所谓“义不自进”的义,是谦谦君子的贵族风度,所以当时才释为“无巧诈”。但是随着社会的变迁,到了秦汉,“自进”就已经正当化了。汉代察举对策,就有了“自炫鬻”之风。当然,严守古训者对此并不赞赏。唐代科举,曾经有过“不求闻达科”,据唐人赵《因话录》载:“德宗搜访怀才抱器、不求闻达者。有人于昭应县逢一书生,奔驰入京。问求何事,答云:‘将应不求闻达科。’此科岂可应耶!号欺聋俗,皆此类也。”说明“不自进”仍在有些人那里被推崇。廉的古义是堂屋的侧边线,《说文》曰:“廉,也。”注曰:“堂之侧边曰廉,故从广。”由于其方方正正,到春秋时,其义已经引申为正直。管仲四维之廉,就是正直义项。战国以后的廉字,才逐渐有了与贪字相对的含义。耻的含义一直未变。《说文》称:“耻,辱也。”但是,以什么为耻,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准则,不同的人物有不同的标尺。所以,管仲所说的四维,就其内容来说,并非等于后代倡导的四维。但是不管古今词义有多少差别,管理须把价值观放在首位却古今一理。正因如此,不仅在春秋以后的帝制时代,管理思想以四维为纲被普遍接受,而且直到民国年间,还能经常看到四维之说。国民政府曾经推行过新生活运动,就是以四维八德为标榜的(民国的四维八德,四维仍是礼义廉耻,八德为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管仲对四维的强调,确立了中国传统管理中的基本价值取向。 正是出于对价值观念的重视,管仲特别注意治国中做到“名正言顺”。借助周初分封时赋予齐国可以征伐其他诸侯的权力,齐国强大起来的兵力指向四邻,号令诸侯。齐桓公因为同蔡姬发生了矛盾,让蔡姬回了娘家,结果蔡国干脆把蔡姬改嫁了别人。齐桓公大为恼火,直接出兵要灭了蔡国。但这种用兵理由实在上不了台面,于是,管仲把攻打蔡国的军队指向楚国(蔡紧邻楚地),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惩罚楚国不给周王进贡。齐国北征山戎,毫无理由地攻击一个没有危害自己的部族说不过去,正好山戎在骚扰燕国,管仲就把这次战争的理由说成推动燕国“修召公之政”,帮助燕国恢复立国之初的开明政治。不论这些说法是不是借口,起码可以由此认定,管仲治下的齐国,特别注意自己在国际上的主持正义形象,这正是价值观领先的表现。正如今天的公司,不论赚钱的心理多么强烈,但堂而皇之的标榜总是社会责任。 就以管仲自身行为的抉择而言,也有价值取向上的衡量标准。从他对鲍叔牙的赞誉来看,与其说是赞扬鲍叔牙的美德,不如说是解释自己行为选择的正当性。当他辅佐的公子纠被杀后,同为辅佐的召忽,认为不能背叛公子纠,并选择自杀,管仲的抉择显然不同。他强调君臣关系以社稷宗庙为重。“夷吾之为君臣也,将承君命,奉社稷,以持宗庙,岂死一纠哉?夷吾之所死者,社稷破,宗庙灭,祭祀绝,则夷吾死之,非此三者,则夷吾生。夷吾生则齐国利,夷吾死则齐国不利。”(《管子·大匡》)这里值得注意的是,管仲强调四维,鲍叔牙、召忽也强调四维,他们在这一点上具有共识。所不同的是,三人显然对四维有不同的理解,即使理解相同也有排序上的不同。就拿忠诚来说,召忽把对公子纠个人的忠诚摆在首位,管仲则把对齐国的忠诚摆在首位,其优先次序是不一样的。但他们三个人能够互相理解,说明在当时已经有了价值观念上求同存异的努力,这对于个人行为的组织化具有重要意义。在管仲的言行中,尽管资料残缺,但依然可以看到不同观念的兼容。这种价值观念上的多样化和冲突权衡,是春秋时期政治适应社会变化的思想反映,也为后来的诸子之学开了先声。 重视价值观,不等于把物质与精神割裂开来。管仲的名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说明了二者的关系。所以,管仲治国,特别注意富民与强国的关系。齐国本来就是大国,立国之初太公姜尚的治国原则就是“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史记 · 齐太公世家》)。管仲继承了这一传统,“修旧法,择其善者而业用之,遂滋民,与无财,而敬百姓”(《国语 · 齐语》)。虽然管仲没有明确对人性进行论述,但他对仓廪和礼节、衣食和荣辱的因果关系链接,说明管仲正面肯定人的需求和欲望,民富了才能国强,物质丰富了才有精神文明,由此把各种管理措施建立在民与国的利益一致性上。这一点至关重要,正是管仲奠定了这一逻辑基础,使得后来的诸子百家各派思想,不管其观点上有多大差别,大多都吸取了这一观点。即便是不大看重物质的儒家,也同管仲的观点类似。孔子把治国顺序列为“庶之,富之,教之”(《论语·子路》);根本反对齐桓晋文之事的孟子,却特别强调恒产和恒心的关系,也在那里精心设计“制民之产”的井田模型,强调富民之后才能“驱而之善”。在这方面背离管仲思想的,主要是法家学说。商鞅和韩非看到了饥饿对民众的驱动力,把民与国对立起来,认为民强则国弱,民富则国贫。所以,管仲的思想与后来法家的思想有着重大差别。概要来说,管仲的逻辑,是顺应民意,谋求国家仓廪实与民众衣食足的统一,其管理措施建立在国与民的利益一致基础上;而商韩的逻辑,是国家掌握资源与生活资料以驱动民众为国尽力,其管理措施建立在国与民的利益对立基础上。可以说,法家思想相对于管仲思想,蕴含的逻辑恰好相反。当然,管仲也谈到统治者要运用生、杀、贫、富、贵、贱“六柄”,但同后来法家十分热衷于赏罚二柄相比,管仲更多地强调要“慎用六柄”。所以,有人称管仲为早期法家,恐怕不妥。 需要指出的是,管仲的思想并不完全一致,他也有自己的国家管制理论。然而,这种国家管制,是在西周晚期逐渐出现的社会变化基础上形成的,同后来战国晚期法家主张的以国改造社会的管制理论有较大差别。管仲在齐国主持的内政改革,主要表现在推行新的组织编制措施上。“圣王之治天下也,参其国而伍其鄙,定民之居,成民之事,陵为之终,而慎用其六柄焉。”(《国语 · 齐语》) “定民之居”和“成民之事”的措施,主要内容是四民分居,这是管仲的首创。所谓四民,即士农工商。管仲在历史上最早推行了按照职业固定居住地并限制迁徙的政策。“四民者,勿使杂处。杂处则其言,其事易。”“处士也,使就闲燕;处工,就官府;处商,就市井;处农,就田野。”即按照职业分区居住,士人居于文化教育区,手工业者居于官府手工业区,商贾居于市井贸易区,农人居于田野耕作区。这种分区居住的好处是能够形成职业化环境,相关技艺可以父子相传,耳闻目染,“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子弟之学不劳而能”,潜移默化而养成职业习惯,“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国语·齐语》)子承父业,秩序井然,不会见异思迁。用现在的眼光看,四民分居是对自然演化的职业分工予以组织确认和强化。 以四民分居为基础,管仲在齐国“参其国而伍其鄙”。郊之内为国,郊之外为鄙。他把国(城)分为三部分,鄙(城外之野)分为五部分,各部分相对独立管理。从管理学角度看,这种组织变革,不妨称其为古代的“事业部制”(当然也要看到它与工业化时代的事业部制具有根本不同)。国内的三部分,分为二十一个乡,其中工商之乡六,士之乡十五。“参其国”就是这十五个士之乡分别由齐桓公、贵族上卿国子、高子三人各统帅五个乡。士之乡既是行政建制又是军队建制,“军令寄诸内政”,形成齐之三军。工商之乡则按照工三族市三乡的划分与士之乡对应。五鄙也采用与二十一乡类似的方法,加以重新编制和组织。山林川泽则理顺了管理机构,泽立三虞,山立五衡。由此,齐国形成新的组织架构。这种组织架构,军政和民政重合,族属和职业重合,承袭了西周以来的部族统治习惯,又突出了职业分工和社会管理,带有春秋时期的新特点。齐桓公能够在春秋时期率先称霸,得益于这种国家组织体系的改造。 国内之乡的管理,主要与军队和工商相关,而五鄙的管理,则主要为农业生产。在五鄙,推行的政令主要是:“相地而衰征,则民不移;政不旅旧,则民不偷;山泽各致其时,则民不苟;陵、阜、陆、,井田畴均,则民不憾;无夺民时,则百姓富;牺牲不略,则牛羊遂。”(《国语·齐语》)所谓“相地而衰征”,就是根据土地好坏实行差别租赋,合理负担;所谓“政不旅旧”,就是推行政令不能用旧人;所谓“山泽各致其时”,就是管理要顺应时令;所谓“陵、阜、陆、,井田畴均”,就是各种地形灌溉设施实现均衡(中国农民在土地管理历史中积累了精细的方法,如肥瘦宽窄腴瘠薄厚的搭配,其精密程度叹为观止,可为管仲管理方法的旁证);所谓“无夺民时”,就是政令必须同生产节令吻合;所谓“牺牲不略”,就是不能掠夺式征收牲畜。所有这些管理措施,都蕴含着藏富于民、均平负担、不违农时、顺应自然的取向。 现代人看到四民分居和叁国伍鄙这些资料,往往会从迁徙自由和择业自由的角度批评这种职业的固化方式。对此,需要从古代情境的角度设身处地加以评判。以四民分居来说,在前工业时代,生活区与生产区是重合的,无论是从技术角度,还是从信息角度或者管理角度看,管仲明确按照职业划分区域,都是一个历史的进步。中国古代的国家形成路径,与欧洲相比有一个很明显的不同:欧洲的古希腊罗马是在氏族社会崩溃的基础上建立了国家,而中国是在氏族社会充分发展的基础上建立了国家。所以,夏商周三代的国家有一个典型特征,即部族统治。西周的诸侯国按照族属区分“国人”和“野人”,春秋早期的诸侯国,哪怕是大国,诸侯的实际控制范围都不过是一个本族城邦,管理的辐射范围有限,疆域随着部族的迁徙不断变化。由部族统治发展到地域统治,是中国古代国家形态升级必须走过的路径。管仲的这种四民分居的社会组织方式,既继承了西周分封制下国和鄙(都和野)区分的制度框架,又加入了时代变化后职业分工逐渐强化的管理需要,在一定意义上是从部族国家走向疆域国家的探索。 由于管仲的管理思想蕴含于其治国实践,所以,他带有明显的经验主义色彩,他特别重视因循守俗,这正是经验主义的基本特征。有一个人们熟知的典故“老马识途”,就是来自于管仲。根据《韩非子》的记载,当时齐国远征山戎,讨伐孤竹,春往冬返,途中在荒原上迷了路。众人不知所措,管仲曰:“老马之智可用也。”遂放出军中老马,任其自然行走,大军跟随其后,终于走出迷途。在国家治理中,管仲也采取了“老马识途”的做法,不忘旧例,尊重民俗。齐国从开国之初,就有顺应民俗、因势利导的治国传统。史称太公治齐的政策是“因其俗,简其礼”。管仲的治国方针,基本上是太公政策的升级版。“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所以,管仲的政令,根本不需要采用商鞅那种徙木立信、杀人立威的高压方式,也不需要采用孔孟那种严格的内心修炼、费劲的道德教育的感化方式,而是四两拨千斤,“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史记 · 管晏列传》)齐桓公奢侈多欲,管仲认为并不妨碍治国。管仲自己也十分豪奢,不知节制。有人问孔子:管仲是否节俭?孔子气呼呼地回答说,“焉得俭?”问:管仲是否知礼?孔子更生气,答道:“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论语·八佾》)但是,即便是孔子,也因为管仲建立的事功,赞许他属于仁者。“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甚至感叹说如果没有管仲,中原早就成了夷狄的天下(《论语·宪问》)。管仲以尊重习俗的方式实现霸业,似乎在告诫后人,“顶层设计”并非只有商鞅式的彻底变革一条路。 论及管仲的思想和业绩,不可避免要涉及到《管子》这部书。先秦的子书中,《管子》的成书年代疑问最大。学界一般认为,《管子》一书是托管仲之名而作。在春秋时期,尚未出现个人著书的习惯,所以,《管子》肯定是后来人所作。最早谈到管仲著述的是韩非,但韩非的原文是“藏商、管之法者家有之”(《韩非子·五蠹》),很可能指管仲立法的一些零散篇章。到西汉司马迁写《史记》时,阅读过管仲的《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却没有提到其他篇章,也没出现《管子》的整体书名。到西汉晚期,刘向受命整理校勘图书,把散见的各种以管仲名义出现的文献删定编辑,共八十六篇,这是流传后世的《管子》一书的原型。可以说,《管子》是刘向手里最终成书的。由于这部书成书时间跨了数百年,所以,其内容包含了不同年代以管仲名义或者与管仲有关的多种文献,许多内容都记载了管仲身后的人物和事件,甚至有西汉人的作品在内。学界都承认,《管子》非一人所为,也非一时所书。魏晋时就有人认为,《管子》过半是后世好事者所加。宋代朱熹认定《管子》非管仲所作。当代顾颉刚认为,《管子》是齐国稷下学宫的著作总集,冯友兰干脆把《管子》说成是稷下学宫的学报。郭沫若称:“《管子》书号称难读,经历年代久远,古写本已不可复见,简篇错乱,文字夺误,不易董理。”(《管子集校》叙录)郭氏集校后断言,《管子》是战国、秦、汉文字总汇,秦汉之际诸家学说都收集在此。更有人认为,在经济思想史领域最受重视的《管子 · 轻重篇》一组文章,应当是王莽时代的作品。这些考证,固然应该由学术界进行,但是种种说法和疑点,使我们在谈及管仲思想时要慎重使用《管子》的资料,一不小心就可能张冠李戴。 例如,有学者提出“管仲陷阱”问题,而且引起了人们的重视和引用传播,但其命名是否恰当需要商榷。所谓“管仲陷阱”是指“利出一孔”,以国家对资源的管制与垄断支配社会。从较为可信的史料来看,“利出一孔”最早出自商鞅。“民见上利之从壹孔出也,则作壹;作壹,则民不偷营。民不偷营则多力,多力则国强。”(《商君书·农战》)“利出一孔,则国多物;出十孔,则国少物。守一则治,守十则乱。”(《商君书 · 弱民》)。“利出一空者,其国无敌;利出二空者,国半利;利出十空者,其国不守。”(《商君书·靳令》)在《商君书》中,利出一孔的论述是较多的。这一观点在《管子·国蓄》有所发挥,变为:“利出一孔者,其国无敌;出二孔者,其兵半屈;出三孔者,不可以举兵;出四孔者,其国必亡。先王知其然,故塞民之羡,隘其利途,故予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故民之戴上如日月,亲君若父母。”显然,这是赤裸裸的专制论调。主张一切利益都由国家控制垄断,而不允许民众染指。在《商君书》中,类似的论述反复出现,其思想逻辑与商鞅的其他论述一致。另外,《韩非子》也有“利出一孔”的论述。而《管子》里面的“利出一孔”,同管仲的思想并不一致甚至相反,所谓“塞民之羡,隘其利途”,堵塞所有民间牟利路径,同管仲“顺百姓之美,匡救国家之恶,令君臣百姓相亲”(《史记正义》语)的做法完全背离。所以,基本可以断定这属于后来在君主专制思想兴起后,法家后人托名管仲而把这种观点掺入《管子》书中。从上下文来看,这段话甚至有可能是汉代加强国家经济管制的反映。由于篇幅,在这里不展开专门考证,但大体可以把“利出一孔”观点从管仲思想中剔除出来。由于《管子》成书晚于《商君书》(从《国蓄》篇的王霸并称来看,该篇最早也只能是战国诸雄多已称王时所作。按照王国维对《国蓄》中“禺氏”一词的考证,更是把这篇断在西汉文景时期),尤其是内容上与管仲思想的不协调,所以,把“利出一孔”观点命名为“管仲陷阱”有所不妥。既然商鞅明白无误地表达过这种思想,为何不把它命名为“商鞅陷阱”?很有可能是因为管仲早于商鞅,学者看到《管子》有此记载,就把商鞅的思想嫁接到管仲头上。提出这一命名的学者,其思考角度和批判精神值得赞赏,但是,用不实的东西无法奠定坚固的理论立足点。这需要引起学界注意。 那么,在论证管仲思想时可否引用《管子》一书?当然可以。因为该书中肯定会包含有管仲自己的思想内容。哪怕是托名管仲的伪作,作伪者也要尽可能采用管仲的思想,否则就不是作伪。不过,鉴于《管子》成书的复杂性和长期性,在引用《管子》论证管仲时,应该多种资料参照对比,同时注意其不同观点的内在逻辑关系,乃至文字表述上的时代差异。下了这样的功夫,所得出的研究结论就要可靠一些。 指出《管子》一书不全是管仲的思想,并非贬低该书的价值,恰恰相反,梳理中国古代管理思想,必须重视这类真假混杂、多人经手的著作。即便该书不是管仲所作(先秦作品这种情况相当常见),它也保存了相关的资料。哪怕是伪书,而且表述的思想也与托名者关系不大(如《列子》一书就同列御寇关系不大),在它流行之后,本身就反映出一种社会思想,甚至有可能产生喧宾夺主的传播效应。所以,《管子》一书的管理思想十分值得深入发掘,尤其是在经济管理方面,它是中国古代少见的具有丰富内容的著作。但前提是要认识到不能把该书作者同管仲本人画等号。阐释管仲的管理思想,发掘《管子》的管理思想,探究《管子》与管仲思想的关系,是管理思想史中三个互相呼应但又有所不同的问题。 晏婴的治国艺术与管理启迪 管仲为相四十年(前685—前645),辅佐齐桓公成就了春秋时期的第一代霸业。在他之后大约百年左右,齐国又出现了一名杰出的相国晏婴。晏婴辅佐了齐灵公、庄公、景公三代君主五十馀年(前556—前500),为相时间比管仲还长。晏婴的管理实践,是与管仲不同的另一种为政楷模。但是,他们二人在价值理念上又具有共同性。正因为晏婴与管仲具有可比性,司马迁为管晏二人合传。 晏婴是齐国莱地夷维人,字平仲。其父晏弱是齐国上大夫,父死后晏婴继任齐国上卿。关于他的治国事迹,有许多故事和传说。由于晏婴辅政带有传奇色彩,所以司马迁对其十分佩服,称:“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史记·管晏列传》) 从管理思想角度看,晏婴的意义,在于提供了一个不尽人意的情境下如何辅政的典范。晏婴与管仲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管仲得到齐桓公的高度信任和充分放权,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才智。而晏婴辅政时期所奉基本不是明君,身边多有奸佞掣肘,不但无法尽情发挥自己的作用,而且还要处处防备不虞之祸。如果说,管仲可以意气风发,晏婴则必须小心谨慎;管仲的智谋方略可以产生出十二分的效力,晏婴只能感叹不如意事常十有八九;管仲目标定位于尊王攘夷称霸天下,晏婴只能尽力为延缓齐国的衰败速度而宵衣旰食。在一定意义上,管仲式的情境可遇不可求,而晏婴式的情境更为常见。所以,晏婴的样板更具有普遍性。在治国策略上,管仲是从组织的“顶层设计”出发,晏婴则是从个人的“水磨功夫”出发。《史记》对晏婴治国的策略概括为:“以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语不及之,即危行。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管晏列传》) 晏婴从政的基本策略是未谋进先谋退,以洁身自好把自己置于影响他人的有利之地,以道义准则坚守自己的价值底线,所以,晏婴的节俭克制,与管仲的奢侈张扬形成明显的对比。他一辈子为上卿,吃饭不用两样肉菜,妻子身穿粗布破衣,自己身为相国,“衣十总之布,食脱粟之饭”(总为,布之八十缕为,十为粗布;脱粟为碾去粗糠的糙米),下饭所用不过是“茆菹”“苔菜”之类,即普通咸菜。这在周围的奢华背景下显得格外抢眼。关于晏婴节俭的故事极多。如晏婴为相三年后,齐景公在宠臣梁丘据的鼓动下,以晏婴中饭肉食不足而给他增加封地,被晏婴婉拒(《晏子春秋·内篇杂下》十七)。晏婴一次正吃饭时,宫内有使者来,晏婴招呼他一起吃饭,结果两人都没吃饱。使者回去告诉齐景公,景公大为感动,“使吏致千金与市租,请以奉宾客”,晏婴坚辞。景公以管仲坦然接受桓公的恩赐为例,强迫晏婴接受。晏婴回答说:“婴闻之,圣人千虑,必有一失;愚人千虑,必有一得。意者管仲之失,而婴之得者耶?故再拜而不敢受命。”(同上第十八)晏婴的家居也十分寒碜,宅所潮湿狭隘,靠近市场,噪声喧嚣,景公打算给他换一个好一些的住宅,也被晏婴坚拒(同上第二十一)。景公乘晏婴出使晋国不在之机,直接把晏婴家的邻居拆迁了扩建新宅。晏婴回来后谢过景公,拆了新宅恢复邻居原样,又把邻居请回来(同上第二十二)。晏婴上朝,乘弊车,驾驽马,景公见了说:“夫子之禄寡耶?何乘不任之甚耶?”派人送给他辂车驷马,遭拒绝后再送来,往返多次,最终晏婴也没接受(同上第二十五)。正因为晏婴的节俭近于自虐,而先秦主张节俭最出名的是墨子,唐代柳宗元就怀疑《晏子春秋》是墨家门徒所做。“墨好俭,晏子以俭名于世,故墨子之徒尊著其事,以增高为己术者。”(《辨晏子春秋》)尽管柳宗元的说法比较牵强,但也可看出晏婴节俭的程度。 更重要的是,晏婴的节俭不仅仅是洁身自好,而是推及政务。当齐景公要给晏婴增加禄地时,晏婴以给民众减轻负担作为给自己的俸禄,回答说:“君商鱼盐,关市讥而不征;耕者十取一焉;弛刑罚——若死者刑,若刑者罚,若罚者免。若此三言者,婴之禄,君之利也。”(《晏子春秋·内篇杂下》十六)即请求景公做到三件事:一是鱼盐贸易在关市上只检查不征税;二是农田税率取十分之一;三是放宽刑罚,死改为刑,刑改为罚,罚则免去。当景公得知晏婴住宅临近市场时,顺便问他市场何贵何贱?晏婴乘机回答:“踊贵而屦贱”,踊为假肢,屦为草鞋,当时齐国用刑过滥,导致市场的假肢生意兴盛。齐景公因此而受到触动,为之省减刑罚。时人云:“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齐侯省刑。”(《晏子春秋·内篇杂下》二十一)类似的谏言还有许多。 关于政务,由于晏婴碰上的君主都不怎么样,齐灵公昏聩不明,齐庄公骄奢淫逸,而且庄公竟然因为偷情被崔杼杀了。齐景公刚即位时要稍好一些,略通情理,但也酗酒作乐,性情残暴,大兴土木,横征暴敛。在这种情境下,晏婴留诸史册的记载,自然以谏言为主。关于晏婴进谏,有很多记载和故事,值得注意的,是他在进谏中表现出来的智慧和艺术。例如,齐景公同大臣喝酒,喝高兴了就宣称:酒宴上不讲礼节。晏婴马上指出:礼节还是需要的。景公不听,晏婴也不再吭气。席间景公出去,等再回来时,晏婴故意不以礼待之,等到景公为晏婴的失礼僭越而发怒,他才指出:这就是你说的酒宴不讲礼节,迫使景公认错(《晏子春秋·内篇谏上》二)。和晏婴同时的弦章也善于进谏,但针对景公每每滥饮不改的恶习也受不了,当景公连喝七天七夜时,弦章发出“章愿君废酒也!不然,章赐死”的警告。景公大为恼怒,对晏婴说,听从弦章则为臣所制,不听弦章则可惜其死。晏婴马上回答说:“幸矣,章遇君矣!令章遇桀纣者,章死久矣。”(《晏子春秋·内篇谏上》四)把景公放置在明君的地位,使其不得不接受谏议。还有如谏景公不杀养马圉人等等,类似的例子在《晏子春秋》中比比皆是。正是这种不断进谏,使晏婴对政务管理中投鼠忌器的问题有深刻感受。当景公问晏婴治理国家的难处是什么时,晏婴答之以社鼠猛狗。社是祭祀土地神的地方,而老鼠在里面做窝,“熏之则恐烧其木,灌之则恐败其涂,此鼠所以不可得杀者,以社故也。”有人有好酒卖不出去,是因为店里养有猛狗,“公狗之猛,人挈器而入,且酤公酒,狗迎而噬之,此酒所以酸而不售也。”治国要警惕的正是这类社鼠猛狗。人主左右“内则蔽善恶于君上,外则卖权重于百姓,不诛之则乱,诛之则为人主所案据,腹而有之,此亦国之社鼠也”;秉掌国家权力的大臣“欲干万乘之主,而用事者迎而之,此亦国之猛狗也”。“左右为社鼠,用事者为猛狗,主安得无壅,国安得无患乎?”正是在这种谏议之中,确立了晏婴的为政原则,也形成了他的进谏艺术。 关于晏婴节俭、进谏的著述已经有很多,但有一点却被人们忽视——在普遍性奢侈的情境下,晏婴以节俭别树一帜特立独行,如何能够站得住脚?怎样同其他不尽如意的上司和同事合作?会不会因此而遭到排挤?晏婴是如何做到既坚守底线又不出局的?而这些问题,正是研究管理更需要关注的。但要把这些问题分析到位,需要长篇大论。司马迁读过《晏子春秋》,而他在写《管晏列传》时,关于晏婴仅仅取了同越石父的交往和马夫的转变两个小故事,用了几百字,就说得活灵活现。中国古人论事有个特点,就是省略分析过程直述结论,以归纳和洞察直奔主题。按照《史记》对晏婴治国的概括,他在朝廷上,君主说到的事情,则危言进谏,而这种进谏,应把握君主能够接受的程度。“语及之”就意味着在话题上能够取得共鸣,所以存在着讨论乃至说理争辩的前提。而君主不说的事情,“语不及”则不说只做。这种策略,与孔子的思想是相通的。孔子曾言:“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论语·宪问》)这样,既能进退自如,又能坚守正道。有道之国,就遵命行事,无道之国,则斟酌行事,这正是晏婴的基本对策。齐景公频繁给晏婴赐赏,也隐含着引诱其同流合污之意,而晏婴把这种十分难解的关系处理得恰到好处。从相关资料的记载来看,晏婴起码有以下做法可供研究:一是针对不同的对象采用不同的说辞;二是移情考虑对方的可接受性;三是在不违背自己底线的情况下给对方留有馀地。例如,晏婴拆除了齐景公给自己扩建的住宅,但又通过田桓子向景公说情,最终取得景公同意。所以,孔子对晏婴与人打交道的能力很推崇,说:“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论语·公冶长》)“晏平仲可谓能远害矣。不以己知是驳人之非,逊辞以避咎,义也夫。”(《孔子家语·曲礼子夏问》) 正是在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的过程中,晏婴形成了既和光同尘、又特立独行的行为模式,并总结出了和而不同的管理思想。与晏婴同时的大臣梁丘据,处处揣摩君主意图,事事讨得君主欢心。齐景公为此感慨道,“唯据与我和夫!”晏婴反驳说:“据亦同也,焉得为和?”景公追问:“和与同异乎?”晏婴答道:“异。”对和与同的区别,晏婴解释说,和就像做羹,“水、火、醯、醢、盐、梅”烹烧鱼肉,厨师需要以不同味道互相调剂,才能做出美味佳肴。音乐需要以“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相辅相成,以“清浊,大小,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相济相配,才能动听悦耳。君臣关系也是一个道理。“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而梁丘据不是这样,“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这哪能算和啊?只能算同。同是不可取的。“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左传》昭公二十年)这种和而不同的哲学思维,奠定了晏婴在管理思想史上的地位。 记载晏婴事迹最多的《晏子春秋》一书,也同《管子》一样,成书年代极长。然而,最起码司马迁读到时已经成书,而同时的《管子》还是散篇,所以《晏子春秋》成书要早于《管子》。学界多数认为,《晏子春秋》成书于战国,后来又有掺杂补充。还有人认为,该书是秦代淳于越之类齐人所写。不管作者是谁,该书在西汉经过刘向的校订而流传。上世纪70年代银雀山汉墓出土的竹简中,有该书102简,可与流行本校正。《晏子春秋》的体例很特殊,八篇共215章,每章都是一个完整的小故事,而且状人叙事带有很强的文学性,所以,有人认为这是中国最早的短篇小说集,但是其故事或多或少都能得到其他史料的旁证,后人依然把它归入史类。引用《晏子春秋》作为论证晏婴的资料,应当注意同其他史料交错印证。 正因为《晏子春秋》的故事性很强,所以其流行过程中也使晏婴的形象产生了某些变化。在研究管理思想史时值得注意的是,总体来看,晏婴的管理活动以“难为”为其特征,而流行的故事过多地突出了晏婴的机智。比如收入中学课本的“晏子使楚”,整个故事都在渲染晏婴的口舌之利和反应之捷,相关的谚语成语也广为人知,使得民间的晏子形象机敏大于厚重,言辞胜过思想,突出的是晏婴的“小聪明”而不能反映其“大智慧”,稍有不慎,甚至会流于尖刻浅薄。至于“二桃杀三士”之类让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更会把晏婴改造为计谋专家。实际上,如果看看晏婴与晋国叔向这类正人君子的对话,马上就可以感受到他的另一面。整体上看,晏婴的管理思想,要从厚重、坚韧、智慧、权衡,甚至“知其不可而为之”等角度全面观察,才能归纳出有深度的思想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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