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并非天生就能获得,而是一种需要努力去争取的东西。我们可以将佛教艺术转化为本土艺术,也可以将已经丧失的“中国性”从西方艺术中学习回来。
BY 曾园
对“地心说”不抛弃、不放弃的托勒密理论曾让每个天文学家都感到绝望。直到哥白尼把太阳当作宇宙的中心,才使大量天文学家不必在无望的计算中耗尽自己的生命。其实,在文学艺术界,许多“地心说”仍然存在。诸如中西绘画的关系,徐悲鸿对现代艺术的否定等等,至今各执一词。 钱钟书先生曾在《中国诗与中国画》中提出过一个疑问,诗歌与绘画号称“姐妹艺术”,在历史中共享一种评判方式,这显得非常不合理。因为“据中国文艺批评史看来,用杜甫的诗风来作画,只能达到品位低于王维的吴道子,而梦獾雷拥幕缋醋魇湍艽锏狡肺桓哂谕跷亩鸥Α薄4澄囊张牢薹ń饩稣庖荒烟狻G邮橄壬担杂谡飧瞿烟狻笆紫刃枰腥希浯位沟却沤馐汀嬲摹⒉皇亲澳W餮慕馐汀薄?br> 在西方,明确反对“诗画同体”从而开启了绘画新局面的是莱辛。今天,王天兵先生在他的《华美狼心》一书中从绘画史的角度也提出了他对现代绘画与文学之关联与分野,以及如何确立新的标准去品评高下等问题的解答。王天兵的确直面了这一难题,并给出了不装模作样的解释。 在书中,王天兵先回顾东汉时期从印度传来佛教圆雕艺术,中国人学习了很多年,最后戴逵完全掌握了这种艺术,并在雕刻中融入了自己的创造性。然后,他以冷冰川和夏俊娜两个画家的创作为例,讲述他们与法国画家塞尚的关系。正是因为他们“悟通了塞尚”,才取得了今天的成绩。为什么?因为塞尚——这个真正现代艺术的代表抛弃了绘画中的文学性(故事、寓意),将绘画还给了绘画。按照王天兵看来,这种将绘画还给绘画的思路,在中国本来就是有的,这种风格的绘画常被誉为“空灵无意却常自在”。所以他说,不理解塞尚,就不理解中国的绘画。这种说法在一般人看来很古怪,其实并不那么难以理解,中国有句古话“礼失求诸野”,当中国文化由于战乱等原因发生断裂,人们往往会在国土之外找到文化的碎片。不过,塞尚作品中的“中国性”只是一种说法,并非是中国的“特产”,就像钱钟书所说,“从某一地域的专称引申而为某一属性的通称,是语言里的惯常现象。譬如汉、魏的‘齐气’、六朝的‘楚子’、宋的‘胡言’、明的‘苏意’;‘齐气’、‘楚子’不限于‘齐’人、‘楚’人,苏州以外的人也常有‘苏意’……” 那么,当中国传统绘画艺术衰落之后,我们自然应该向外国学习,学其“西方风格”也好,学其“中国风格”也罢,都行。但在学习的时候出了偏差。据王天兵说,对20世纪中国绘画影响巨大的徐悲鸿先生,却看不懂西方蕴含“中国性”的现代派绘画,他学的是当时已走向没落的19世纪艺术。令人扼腕的是,徐悲鸿先生攻击了“马奈之庸,勒奴幻(今译雷诺阿)之俗,马蒂斯之劣”,他特别反感塞尚,指责他的作品“虚、伪、浮”。对塞尚的静物,他说:“因览彼之所作,终不能得其要领(或者是我感觉迟钝)。”但徐悲鸿先生却在无视塞尚的“中国性”的前提下由此建立了中国艺术的“地心说”——写实主义。 王天兵的写作是对中国艺术“地心说”的致命一击,他确立了一个标准,这是一种可证伪的写作,为艺术批评开辟了一个可对话的空间。而且,作者以令人信服的叙述框架,再次证明了艾略特的那句话,传统并非天生就能获得,而是一种需要努力去争取的东西。我们可以将佛教艺术转化为本土艺术,也可以将已经丧失的“中国性”从西方艺术中学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