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80后作家没有落入自我倾诉、自我炫耀的俗套,而是通过志愿者的经历书写着大爱,体现出一种可贵的社会责任感。
撰稿·沈嘉禄(主笔)
80后作家开始转型? 坐在记者面前的这个80后作家——王萌萌,来自青岛这个美丽的滨海城市,是一个大眼睛姑娘,身材高挑,高原的阳光似乎仍然在她的皮肤上跳动。她刚从西藏羌塘无人区赶回来,参加上海文艺出版社为她举办的一个作品研讨会。 门槛一向很高的上海文艺出版社为她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大爱无声》在刚刚落幕的上海书展上首发,当即引起读者的强烈兴趣,当天就以旧书换新书的方式签出一百多册。海报上的概念令人耳目一新:中国第一部志愿者小说。但更让读者感动的是对她个人经历的解读:有点任性,有点自讨苦吃,有点傻,还有点传统,有点不识时务——这一连串词汇,都是记者在现场听排队等待签名的读者说的,并非杜撰。 有一位与记者年龄相仿的读者干脆说:“现在的孩子让我们已经做父母的这代人看不懂,而这个,她与我们是一条心。” 读者的评判往往是凭直觉的,感性的,可能不具备强大而持久的说服力。但在研讨会上,包括上海市文明办副主任陈振民,上海作家协会副主席赵长天、王纪人,上海文艺出版社总编辑郏宗培以及张重光、臧建民、于健明、杨剑龙、邹平等资深编辑、文学评论家在内的专家们,对80后的创作蜕变给予了积极的肯定,并从写作技巧上对此小说进行了细致分析。他们认为,这可能是一部脱离青春小说范畴的“80后”转轨之作。无论从题材、风格到思想,这部小说都显示出与人们印象中的“80后”作品截然不同的特点。 小说主人公沙默作为一个带有很强自传性的志愿者,在大山深处感悟人生,承担责任,在与另一个主人公——作为父辈的志愿者尚天野的交往中,相互理解,相互信任,产生了真挚的超越功利性和年龄障碍的感情,这些都不是“垮掉的一代”的行为,所以拆毁代沟,理解青年,可能就是这部小说对今天文学界和社会的最大贡献,也使这部作品成为不同于其他80后小说的厚重之作。 有评论家还认为,在80后作家不满足于自我张扬、自我倾诉,开始寻找更宏大的叙事背景时,这部小说很有可能标志着80后作家的另一种选择和大面积转型。 她为什么非要品尝苦难? 2006年,王萌萌从无锡一所大学毕业后怀揣着梦想来到上海,在准备报考东华大学研究生时,先在金茂大厦内的一家画廊里找了一份策划方面的工作。但很快,这个性格倔强的女孩不满足执行简单的指令,不久就选择了离开。后来由于英语没过关,她没考取东华大学研究生,不过她没让自己消沉。她有个同学得知北京希望书库需要在上海找几个志愿者,王萌萌陪她去面试,结果那个同学没考上,王萌萌却被书库的负责人相中。性格直爽的王萌萌一声承诺,就全身心地投入到公益事业中去。 希望书库的工作简单地说,就是先向社会募集新旧图书,经过筛选后就将图书分批送到贫困山区,给缺少精神食粮的孩子阅读。 公益的性质,决定了希望书库所有一切的运作就必须本着勤俭节约的原则,在上海他们就借最便宜的旧厂房作为办事机构。“往往是一大间铁皮屋,没有电扇,更不用说空调了,夏天室内又闷又热,冷天直打哆嗦,大家就在这样环境里筛选书籍,在每本书的扉页上写一句鼓励的话,然后打包编号,收集到一定数量后就送到山区去。”王萌萌说,“这个工作很累,也很脏,但我很愿意做,因为能接触到许多人。我到了那里才知道,贫困地区的孩子有时连一本字典也没有,更别说课外读物了。” 2006年初夏,王萌萌第一次跟随大部队到云南思茅市镇远县恩乐镇中心小学,爬了弯弯曲曲的山路,第一次看到了贫困地区孩子们光着脚,穿着褴褛的衣服,甚至因为家贫而不吃午饭,挤在复式班里读书的真实情况,眼前的每个细节都深深刻进了她的心里。“黑咕隆冬的教室低矮得只能猫腰钻进去,孩子们的铅笔盒是用青霉素针剂的纸盒做的,黑板是红泥抹起来的。吃饭了,我想把碗里的一块薄薄的猪肉给一个蹲在墙角的男孩吃,但他很快跑走了。” 更刻骨铭心的记忆是在第二次,她与陈丹路等老牌志愿者一起去云南红河州元阳县送书。有的学校在陡峭的山冈上,得在当地老师的引导下走七八个小时的崎岖山路,几乎是像猿猴一样爬上去,加上大雨倾盆而下,个个浑身湿透,一路上吃了不少苦。但到了那里王萌萌才明白,自己吃的这点苦实在算不上什么。“有的老师在那里一干就是十几年,每月只有15元工资,天天吃清水煮白菜,严重营养不良。床板上连一张草席也没有!” 王萌萌在向记者讲述当初的感受时,热泪在眼眶里打滚。 第二年,她又去了更加贫困的云南河口县马鹿塘,上了当地女人也攀登不上的寨子,把书送到孩子们手上。在那里,王萌萌结识了许多朋友,她恨不得将随身带去的物品全给他们,包括自己的替换衣服。 当记者问她是什么原因诱使自己品尝苦难时,这位在城市里长大的女孩说:“我们这一代经历的事情太少了,经历简单,人就容易浮躁无知,容易洋洋自得。” 一部小说,两行热泪 回上海后,王萌萌决定助养三个最困难的少数民族孩子,而她本人在希望书库每月的津贴只有800元,在市区与别人一起租一间屋需要支出500元。平时,她买最便宜的衣服,穿塑料鞋,吃最便宜的盒饭。有一次,陈丹路陪她去见一个老干部,寻求支持。半路上陈丹路发现她破天荒地抹了抹口红,随口问一句:“是名牌吧。”王萌萌笑着说,“是名牌,在路边地摊买的,才50元,嘻嘻。”陈丹路大惊失色:“快扔掉,小心铅中毒!” 陈丹路对记者说:“凭她的学历和聪明才智,完全可以在上海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白领。但是这个80后孩子通过志愿者的工作,看到了中国农村最真实的情景,被那里的老师感动了,被那里乐观通达的农民和孩子感动了,并且有志于通过一己之力为社会服务。我不认为那是一种宗教情绪,不过但凡大爱,应该有着类似宗教那样的精神支撑。王萌萌选择这样做,我认为她是成熟了。” 与王萌萌一起作为志愿者赴云南扶贫的上海作家陈丹路是这部小说的“催生婆”,无论在去云南的途中还是回上海后,一直鼓励她动笔。四次深入云南贫困地区的经历,时时触动她的鲜活记忆,亲眼目睹的素材和出人意料的细节成为这部小说的骨架和血肉。在电脑前打字时,激动时她一气呵成,收工后却迟迟不能入眠,泪流成河。四个月后她就拿出了初稿,陈丹路看后先不说意见,拿给《上海文学》的资深编辑张重光看,张重光认为“写得真实,人物形象相当动人”。然后,稍作修改后交到上海文艺出版社的资深编辑谢锦手里。这位女编辑花了一天时间就读完了,立即送审,建议尽快出版。 《大爱无声》是一部讲述两代志愿者的长篇小说,时空交叉,结构奇巧。通篇是一封80后志愿者“我”写给父辈志愿者“你”的信。在这封近25万字的感人长信里,支教故事、父辈经历渐次流淌。主线叙述了刚走出校门的女孩沙默从上海来到遥远的云南支教,在大山深处与当地孩子朝夕相处的经历。她以热情与智慧向孩子们传授知识,开拓他们的眼界和心灵,希望通过读书来改变他们的命运,而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经历着心灵的蜕变。 最后审读这部小说的上海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魏心宏认为,当下推崇个体表达语境中写作的80后作家,几乎沉迷于自我倾诉。但“这一个”80后作家则自觉承担起了可贵的社会责任,她以一个志愿者的身份深入贫困山区,完成了一部体现了大爱的处女作。就凭这一点,这本书的社会价值就不能低估。 王萌萌并没有坐下来享受新书出版的欣喜,而是立即去了西藏。这是体验生活的新阶段开始。她决心写志愿者生活三部曲,《大爱无声》只是个开始。不过赵长天善意地提醒她:“不要单纯地为了写作而去体验生活,这样容易使自己处于客体的位置。自然流露的感情最动人,同样,生活中的生活是最有意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