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赛因·博尔特“箭指终点”,其实是在跳舞,这个舞蹈的名字可以翻译成“献给世界”。北京没有直飞牙买加的航班,必须从北美转机。我从多伦多机场转飞到牙买加首都金斯顿,花200美元租了一辆出租车,来到200公里外特拉尼省境内博尔特的家乡,见到了他的父亲韦尔斯利。博尔特训练的操场没有跑道,韦尔斯利说:“牙买加人不用跑道,我们习惯在草地上跑!”他这样介绍他的儿子:“他想成为历史上第一个10、20、44的人,也就是100米跑进10秒,200米跑进20秒,400米跑进44秒。”
◎袁越
踏上“飞人”的土地 寻访世界第一飞人的旅程,是在慢吞吞的节奏中开始的。 北京没有直飞牙买加的航班,必须从北美转机。多伦多机场的行李搬运工几乎全是牙买加人,他们眉飞色舞地聊起牙买加田径英雄们的事迹,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牙买加在说英语的美洲国家中排行第三,人口只有280万人,不到北京市的1/5。牙买加几乎每家每户都有直系亲属在美国或加拿大生活,多伦多就是移民加拿大的牙买加人最喜欢居住的城市。 牙买加航空公司的接待员是清一色的牙买加人,不但说话带有浓重的牙买加口音,就连办事效率也都充满了热带风情。等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轮到我,却被告知飞机晚点7个小时,原因不明。好心的服务员安排了一间旅馆,却被拒收,因为牙买加航空公司经常赖账,旅馆要求先拿到银行转账凭证才肯接受我。牙买加航空公司居然不知如何使用传真机,只好派人开车把转账凭证送过来,我终于在3个小时后得以在旅馆的床上睡了3个小时。 第二天凌晨1点半,满载乘客的飞机终于抵达金斯顿国际机场。走出机舱,一股湿热的空气迎面扑来。金斯顿市中心几乎全部是贫民窟,非常危险,因此连一间旅馆都没有,游客必须住到“上城”,也叫“新金斯顿”。牙买加的出租车没有计价器,全凭司机一张嘴。不到20公里的路程,要价30美元。 旅馆没有空调,但还算干净。每间房间里都有一个电风扇,既能降温,又能把蚊子吹跑,一举两得。 第二天一早,我出门转转,恍惚间以为自己是被派到巴尔的摩采访菲尔普斯的!新金斯顿非常像美国的居民区,到处都是独门独院的小房子,看不到街边小店,只有美式的连锁超市和快餐店。路上很难见到公共汽车,也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服务员告诉我,“新金斯顿”是牙买加富人住的地方,穷人都住在老城。那里的犯罪率奇高,今年上半年已经发生了将近1000起谋杀案,按百分比算位列世界第三,仅次于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和南非最大的城市约翰内斯堡。 “你要是万不得已必须去老城,千万别在街上走,那里经常发生帮派枪战,我有一个朋友就是被流弹打死的。”服务员叮嘱我。 翻开当地报纸,头几版几乎全都是犯罪报道,剩下的就是关于奥运英雄的最新动向和他们的大幅照片。那天正好有一篇对400米栏冠军米兰妮·沃克(Melanie Walker)的专访,她特别希望牙买加人看在这6块奥运金牌的分上,停止帮派战争,减少犯罪。 “我是专门来采访牙买加田径明星的,你知道怎么找到他们吗?”我问服务员。 “我最好的朋友认识鲍威尔的教练,我可以帮你问到他的电话。” “那你知道怎么找到博尔特吗?” “他要到9月底才能回国,不过你可以去他老家找他父亲,他昨晚刚从北京回来。他家在特拉尼省(Trelawny)的谢伍德康坦特(Sherwood Content),你到了那里随便问谁都能告诉你具体地址。” 我后来发现,几乎每个牙买加人都能和他们的田径英雄拉上某种私人关系,也对每位英雄的详细行踪了如指掌。 旅馆附近没有餐馆,早饭只能在旅馆附设的餐厅解决。菜谱非常简单,除了薯条、汉堡包外,就只有午餐肉和烧鸡块,外加号称“牙买加国菜”的阿开木果煮咸鳕鱼(Ackeeand SaltFish)。阿开木果是牙买加独有的水果,不能生吃,必须煮过才可食用。这3种“菜”的量非常少,必须配以煮木薯、煮香蕉和煮饺子才能吃饱。其中饺子名不副实,虽然英文也写做“Dumpling”,但里面没有馅,只是一块蒸熟了的死面疙瘩。这3样富含淀粉的食品合起来叫做“煮食物”(BoiledFood),是牙买加人最主要的能量来源。这样一份早餐的价格是500牙买加元,约等于人民币50元。另外,一瓶水的价格是70元,一根香蕉则是40元,都远比中国的价格要高。当地人告诉我,普通牙买加工人的月薪只有2万牙买加元,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生活的。 我点了一份阿开木果煮咸鳕鱼,居然等了40分钟才做好,牙买加人在田径场上的速度还没有转移到日常生活当中来。煮熟了的阿开木果很像炒鸡蛋,没什么味道。难怪中餐在牙买加算是绝对美食,只有富裕人家才吃得起。 “飞人”的故乡 第二天,我花200美元租了一辆出租车,载我去博尔特的家乡。司机名叫安德里,是个29岁的单身青年,但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我的孩子都跟他们的妈妈住,我每月都要付抚养费。”他说,“我跟现在的女朋友很好,但没钱买房子,所以没法结婚。” 安德里的情况在牙买加非常普遍。牙买加男人是全世界有名的大男子主义者,有相当数量的牙买加孩子都没有父亲。 安德里的车是一辆1991年产的丰田Corola,里程表早就封顶了,排气管也完全失灵,听上去像是在开一辆F1赛车。安德里的驾驶风格也像F1赛车手,一有机会就把油门踩到底。牙买加的沿海公路质量尚可,但一进山就完全不同了。虽然都是柏油路,但年久失修,到处是坑。“美国游客只在海边活动,所以海边的路好。只有牙买加人才住在山里,所以山路就没人管了。”他说。 牙买加是一个狭长的小岛,东西长284公里,南北最宽处也只有80公里。这是一个典型的火山岛,面积不大,但高差很大,最高处位于东边的蓝山,海拔超过2000米,那里出产的蓝山咖啡世界闻名。金斯顿位于牙买加岛的东南角,本是一个优良的港口,但因为缺乏优质海滩,大多数外国游客根本不会来这里,而是直飞位于北边的蒙蒂哥湾(MontegoBay)。事实上,整个牙买加北海岸几乎都是度假胜地,整个海岸线都被各式各样的避暑山庄占领了,普通牙买加人只能离开海滩,搬到山里,务农为生。 牙买加这个词在土语里的意思是“山泉之地”。因为多山,牙买加中部降雨充沛,泉水丰富,植被覆盖率很高,整个国家像是覆盖了一层绿色地毯。可惜的是,越往北开,地毯上的黄色“补丁”就越来越多。原来,牙买加北部的土壤富含铝矿,而且大都可以露天开采,经济价值很高,是牙买加除旅游业以外最重要的经济来源。 感谢安德里疯狂的驾驶风格,3个多小时后我们就来到了200公里之外的特拉尼省境内。果然,这里的人不但都知道博尔特,甚至每个人都和他有点关系。我们最后问的一个人自称是他的老师,但没直接教过他。“不过我曾经带着他去看过球赛哦!”他自豪地说。 按照这位老师的指引,我们离开海边高速公路,沿着一条坑坑洼洼的柏油小路向山里进发。开了不久就遇到道路施工,工人们正在填补路坑。“我们找对地方了!”安德里说,“我敢打赌这条路是为了博尔特而修的。” 车子顺着蜿蜒的小路开了大约15公里,来到了一个小村庄。村头有个小卖部,门外坐着十几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一问,果然这就是博尔特家所在的村子。一位名叫詹姆斯的年轻人自告奋勇坐进车里,给我们带路。“我是尤赛因的同学,跟他很熟。”他说。再问下去才知道,其实詹姆斯只有18岁,跟博尔特同校而已。他也喜欢跑步,但没跑出来,高中毕业后只能在家待业。“我们村大部分高中毕业生找不到工作,只能回家种地。有些人嫌种地挣钱少,进城当黑帮,杀人抢劫什么坏事都干。”詹姆斯不想当黑帮,就跟父亲学习修水管,希望将来能进城当个水管工。“其实我更喜欢DJ,很想搞音乐。”他说的DJ相当于美国人的Rapper,也就是饶舌歌手。饶舌乐几乎就是牙买加人发明的,目前流行于牙买加年轻人当中的“舞厅音乐”(DanceHallMusic)和美国的嘻哈乐相当类似,只是其节奏更加适合跳舞。“尤赛因最喜欢跳舞了,我们村正在筹备一个欢迎尤赛因返乡的大派对,我一定会上去说一段。” 詹姆斯指引我们沿着唯一的一条柏油马路向博尔特的家开去。这个村子和中国的村庄很不相同,反而更像是美国农村。这里每家每户都不住在一起,而是散落于这条公路的两边,互相之间至少相隔100米以上。“我们这里每户人家都有自己的土地,房子自然也都建在自家的土地上。”詹姆斯解释说。 博尔特家距离村口大约有2公里远,同样也是一幢独门独院的屋子,外墙刷成了粉红色,看上去很新。可惜大门紧闭,博尔特的父亲韦尔斯利·博尔特(WellesleyBolt)不在家。没办法,詹姆斯只好带我们去找博尔特的姑姑莉莉·博尔特(LilyBolt),村里人都叫她莉莉阿姨。她在村里开了一家小杂货店,兼做旅馆生意。 “莉莉阿姨有人找!”詹姆斯喊道。 “来了!”随着一声洪亮的回答,莉莉阿姨推门出来了。她身高大约1.78米,但体重至少有120公斤。两条胳膊比一般人的大腿都粗,但看上去相当结实。她的手掌也比一般人的大一号,手指粗得像胡萝卜,握手的时候扎得我很疼。 “我是韦尔斯利的姐姐,从小看着尤赛因长大的。”她说,“不过他现在不属于我啦,他属于全世界了!” 牙买加人的英语都有严重的口音,很难听懂,但是莉莉阿姨的英语非常好懂,因为她经常接待外国游客,现在还有个美国来的“和平队”(PeaceCorps)成员米切尔住在她家里。 “我家已经变成记者接待站了。”莉莉阿姨说,“奥运会100米决赛那天有很多记者来这里和我们一起看转播,还把我们庆祝的照片拍下来登在报纸上了。” “看见你我就明白尤赛因为什么跑得这么快了。”我对她说。 “我们一家人的基因肯定很优秀。”她笑着说,“我孙女今年才16岁,已经有1.8米高了!不过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让尤赛因跑得这么快,那就是我们这里的特产——黄山药(YellowYam)。” “对啊,你一定要尝尝我们的黄山药!”小店里的几位当地顾客冲我挤挤眼睛,附和道。 “黄山药在当地人心目中能壮阳,所以他们才会拿这个开玩笑。”米切尔后来对我说,“牙买加男人十分迷信,他们从来不去医院,也从来不吃西药。他们迷信植物的神力,认为包治百病。”米切尔已经在这个村子工作了一年,主要任务是协助当地人保护环境。据她说,博尔特一年前就已经是牙买加国内家喻户晓的明星了,却直到这届奥运会上才被其他国家的人所知道。“牙买加的情况和博尔特非常类似,大部分美国人来牙买加度假,只会住在海滨别墅,从来不进山,也就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牙买加人是如何生活的。” “比如,‘007’的作者伊安·弗莱明就住在牙买加,但是他笔下的牙买加完全和当地现实脱节,把牙买加妖魔化了。” 听说来了客人,门外又来了几个年轻人,都自称是尤赛因的好朋友。其中一人穿着一件画有帮派图案的T恤衫,嘴里叼着一根大麻烟,要求我给他买瓶酒。“尤赛因确实常跟他们在一起玩,但他从来不抽大麻,否则通不过药检。”莉莉阿姨对我说,“尤赛因是吃自家产的粮食长大的,我们这里土壤很肥,种什么都能长,而且根本不用施化肥。” 莉莉阿姨带我去参观她家的院子,里面长着黄山药、土豆、香蕉、芭蕉、橘子、玉米、甘蔗,以及西红柿和黄瓜等蔬菜。“后面还有一个饲养场,养了很多鸡、羊、牛、猪。除了鱼需要从外面买以外,我们这里所有的食品都能自给自足。”莉莉阿姨告诉我,博尔特一家以前住在临近的圣安妮省(St.Ann),40多年前那里发现了铝矿,老板把地买下来采矿,把他们迁到了现在这个地方。当时这个地方没人住,因此每家都分到了几十公顷的土地。现在她和弟弟韦尔斯利每人都有20多公顷土地,产出的粮食足够一家人吃喝。 “我们这里雨水足,根本不需要灌溉,种子撒下去,只要除除草就行了,而且一年四季都能种东西。” 确实,这里虽然偏僻,但并不穷,很多人家都有汽车,起码看上去衣食无忧。 “这里的人不缺食物,就缺钱。”米切尔告诉我,“农产品卖不出价钱,所以年轻人都希望去大城市工作。老年人还好,有宗教信仰支撑着他们。年轻人就不同了,帮派生活对他们更有吸引力。” 米切尔带我去参观教堂,这个小山村居然有3座教堂,分属不同的基督教门派。尤赛因的妈妈非常虔诚,经常带儿子去教堂做礼拜。牙买加人的祈祷方式更像是开音乐会,祈祷者一边唱歌一边哭诉,声泪俱下,显得非常投入。 “现在还有多少人信拉斯特拉法里教呢?”我问。拉斯特拉法里教(Rastafari)源于牙买加,该教信徒相信埃塞俄比亚总统海尔·塞拉西一世(HaileSelassieⅠ)是上帝的化身,因此他们都希望跟随他回到非洲,去寻找他们的根。牙买加著名的雷击乐教父鲍勃·马里(BobMarley)是该教最有名的教徒。 “很多人听了鲍勃·马里的歌就以为牙买加人都信拉斯特拉法里教,其实牙买加真正信这个教的人并不多,大概也就10%左右。绝大多数牙买加人都信基督教。” “那么牙买加人不再想回非洲了吗?”我问。 “这也是很多西方人对牙买加的想象,其实牙买加人早就不这样了。我刚来的时候曾经给牙买加学生上课,讲黑奴历史。结果班上的同学对我说,如果没有奴隶制,他们就不会来牙买加了!现在的牙买加人都很喜欢自己的国家,很少有人还把非洲当自己的根。” 确实,据我后来观察,拉斯特拉法里教徒更像是印度的苦行僧,虽然受尊敬,但真正的追随者并不多。大多数牙买加年轻人都很开放,追求享乐,和西方年轻人没什么不同。 参观完教堂,我们沿着原路返回。我突然发现,这个村子的地势非常奇特。这是一个迷你型盆地,总面积大概不到1平方公里。两边的山峰顶部是圆形的,但山脊却直上直下,仿佛这块盆地是突然陷到地下去的。 “这就是牙买加特有的鸡笼地形(CockpitCountry)。”米切尔说。她介绍我认识了迈克·施瓦茨(MikeSchwartz),一个在村子里住了十几年的美国生态学家。施瓦茨告诉我,这个地方属于喀斯特地貌,因为雨水丰富,石灰岩底层经常会发生塌陷,形成了一个个坑洞,从天上看很像一个个鸡笼。“鸡笼”这个词来源于英国斗鸡,因为斗鸡经常在狭小闷热的地方举行,所以这个词后来又有了新的含义——机舱。用这个词形容这里的地貌倒也非常合适,因为喀斯特地坑里面非常炎热,缺乏地下水,也没有河流经过,根本不适合人类居住,所以从前的奴隶主一般不会把甘蔗园建在这里,土壤肥力保持得很好。奴隶制废除后,很多自由了的黑奴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好来这里定居。他们平时依靠雨水解决生活用水问题,遇到干旱就只能走很远的路去搬水。牙买加政府为这里修建了一条自来水管道,但经常出毛病。“我们村有3个月没自来水了,我给政府打过很多报告都不管用。”莉莉阿姨对我说,“尤赛因拿了奥运会冠军后,我对来采访的BBC记者说,我们最需要政府替我们办两件事:修自来水管和修公路。BBC记者把这段话写了出来,政府马上派人来把水管修好了,并且投资了1070万牙买加元(相当于100万元人民币)修路,一定要让凯旋归来的尤赛因看到一条崭新的公路。” 夜幕降临,韦尔斯利还没回来。莉莉阿姨给我做了顿晚餐,包括煮黄山药、煮土豆、煮芋头、煮香蕉、煮芭蕉、煮洋葱、煮西红柿、煮胡萝卜和几片生黄瓜,外带两块烤鱼。著名的黄山药一点也不甜,其他食物也都没什么味道,据说村民几乎天天吃同样的东西,居然不厌倦,真是奇迹。 “你们为什么不吃米饭呢?”我问。 “我们这里的土壤就像漏斗,水留不住,所以不能种水稻。”莉莉阿姨回答。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当地电视台又一次重播牙买加田径队在奥运会上的精彩镜头集锦。“你知道吗?这个舞步叫做‘NuhLinger’,是RaversClavers舞蹈团发明的。”莉莉阿姨的孙女指着电视机对我说。电视屏幕上,博尔特正在一左一右地扭动身子,之后他又换了个动作,开始前后摇摆,“这叫‘GullyCreeper’,是一个外号叫‘冰’(Ice)的舞星发明的,‘象人’(ElephantMan)还为这个舞姿写过一首歌呢”。莉莉阿姨的孙女说。 后来得知,NuhLinger是个西班牙式的英语,意为“不要磨蹭”。GullyCreeper字面上的意思是“慢慢过沟”,用来描述一种双脚一前一后缓慢走动的舞蹈动作。而“象人”则是博尔特最喜欢的牙买加歌手之一。 “看,ToTheWorld!这也是牙买加流行的一种舞蹈,是RDX舞蹈团发明的。”电视屏幕上,博尔特在出发前做了一个射箭的动作。中央电视台的解说员以为博尔特是在“箭指终点”,表达自己必胜的信心,谁知人家其实是在跳舞呢!不过,央视的解说也没错。这个舞蹈的名字可以翻译成“献给世界”,博尔特果然在接下来的9.69秒内奉献了一场震惊世界的表演。 博尔特在比赛前的舞蹈动作已经和他的冲刺姿势一样有名了。相比之下,前百米世界纪录保持者鲍威尔明显感觉紧张,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总是在世界级大赛上有失水准吧。 “哈,我的儿子又在跳舞呢!”随着一声洪亮的喝彩,一个身高1.9米的壮汉走了进来。尤赛因的父亲韦尔斯利今年52岁了,但身材依旧保持得很好,看上去只有40岁出头。“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有人要把我儿子的头像印在鞋上当广告,我和他们谈判去了。”韦尔斯利解释。 寒暄了几句之后,韦尔斯利直入主题:“你对罗格的话怎么看?”我知道他指的是奥委会主席罗格指责博尔特赛后没有跟其他运动员握手,不尊重对手。 “我觉得罗格的话没有道理,尤赛因有权决定该如何庆祝。”我回答。 “依我看,其他那7个运动员才该被指责!他们应该跑过去向我儿子祝贺才对。”韦尔斯利说。 天下父母谁不护犊?牙买加人当然也不例外。 “飞人”的成长史 韦尔斯利是个健谈的人,他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尤赛因小时候的故事: “尤赛因出生于1986年8月21日,是我和妻子詹妮弗(Jennifer)唯一的孩子。我本人还有两个孩子,但是和不同的女人生的。尤赛因从小就特别好动,医生说他得了多动症,但我觉得没那么严重。不过他小时候很淘气,你看他胳膊和腿上有不少伤疤,都是小时候磕碰留下的。为了不让他惹事,我有时候还会打他屁股,不过次数并不多,因为他算是个听话的孩子。 尤赛因从小就很强壮,一直是同龄人中最高最壮的。他饭量很大,尤其喜欢喝牛奶。不过,他能长这么高,除了营养好的缘故外,基因也很重要。我有高个子基因,他姐姐1.8米,他弟弟年纪还小,也已经超过了1.8米。他妈妈身高1.78米,我俩都是短跑的好手,当年都是中学200米和400跑冠军,当然成绩并不那么出色。尤赛因最先喜欢的运动是板球,后来他的小学教练看他跑得快,就让他改练短跑,主攻200米和400米。 我现在开了家肉铺,日子过得不错。不过从前我家并不富裕,他妈妈是个裁缝,我是政府雇员,负责指导当地农民种咖啡,工资不高。可是我们俩一直非常重视孩子的教育,从来没让尤赛因去种过地,而是一直督促他好好学习。可惜他成绩并不好,没考上高中,但是因为他跑得快,这才得以进了特拉尼省最好的中学威廉·尼布纪念高中(William Knibb Memorial HighSchool)。这所高中很贵,每年学费7000牙买加元(按照当时汇率相当于人民币1000元)。学校距离我家有20公里远,尤赛因每天都要走2公里到村头,再坐出租车去上学,非常辛苦。 尤赛因刚上高中时是12岁,但已经是全校跑得最快的孩子。那一年学校组织运动员去美国参加国际中学生田径赛,但需要家长出钱。我凑足了钱让他出去见世面,结果第一次比赛就出了洋相。那是在迈阿密举行的200米比赛,尤赛因不知道人家的发令是用枪的,结果枪响后他还站在起跑线上没动。教练急得大喊:“赶紧快跑啊!”尤赛因奋起直追,仍然拿了冠军!后来他还参加了400米比赛,结果只获得了亚军,从此尤赛因就把200米作为自己的主攻项目。 很多媒体说尤赛因是因为崇拜牙买加短跑名将唐·夸里(DonQuarrie)才专攻200米的,或者说他仇恨美国,其实都不对。他的偶像是美国的世界纪录保持者迈克尔·约翰逊,他本人挺喜欢美国,只是不喜欢美国运动员那么霸道罢了。比如那次迈阿密田径锦标赛,美国人的口号是“美国VS世界”,尤赛因就很不服。 第二天,韦尔斯利带我去参观尤赛因上过的学校。他的小学名叫瓦德西亚(Waldesia),距离他家大约3公里远。学校很小,教室建在一个小山坡上,下面是一块很小的平地,两个足球球门立在两边。“尤赛因最初就是在这块草地上开始跑步的。”韦尔斯利说。 “可我没看到跑道啊?”我惊讶地问。 “牙买加人不用跑道,我们习惯在草地上跑!” 因为正值暑假,学校没人,我们没待多久就去了威廉·尼布纪念高中。这所能容纳1350名学生的高中看上去很正规,起码教学楼相当新。但是当我来到学校的操场参观时,再一次震惊了。这个操场也全部是草地,看不到塑胶跑道的影子。 “现在是暑假,所以草地很久没修剪了。”该校体育部的教导主任罗妮·索普(LorneThorpe)对我说,“到了田径赛季的时候,我们会用烧化的轮胎滴下来的油在草地上画出跑道,这样就可以进行比赛了。” 索普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大家都称她是博尔特的第二个妈妈。“我是看着尤赛因从一个12岁的孩子长成一个16岁的青年人的。”她说,“尤赛因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性格开朗,喜欢搞笑。不过他又是田径队里训练最刻苦的一个,其他人喊累的时候他总是想法子为大家鼓劲。” 索普带我参观了学校的器材室,毫不夸张地说,这里的器材都比不上北京的一所普通小学。整个学校只有一套健身拉力器,跳高用的海绵垫子破旧不堪,练举重用的躺板居然是用木板做的,只是在博尔特成名后才有了第一个海绵垫子。除此之外,博尔特带来的另外一个好处就是30多双崭新的跑鞋,都是博尔特的赞助商Puma公司赞助的。 “你回去跟中国政府说说吧,想办法赞助我们一点运动器材!”索普笑着说。 “那你们得赞助我们一些训练经验。”我回答。 “没什么特别的经验,任何事情,只要你全身心投入,一定能做好。” 博尔特的成功,似乎并不完全能用“专注”来解释。2002年,博尔特在牙买加举行的世界青年田径锦标赛上一举获得了200米冠军,是“世青赛”历史上获得该项目冠军最年轻的运动员。此时他才刚满15岁,仅仅在威廉·尼布纪念高中的草地上训练了3年。 2004年,博尔特在一次200米比赛中跑出了19.93秒的好成绩,是青年组中第一个跑进20秒大关的人。同年,博尔特高中毕业。他拒绝了数所美国大学提供的田径奖学金,而是选择成为一名职业选手,并聘请威廉·尼布纪念高中从前的毕业生诺曼·皮尔特(NormanPeart)作为自己的经纪人。 “牙买加出过很多青少年短跑好手,但他们去了美国后被要求尽快出成绩,被迫参加了太多的比赛,把身体累垮了,所以普遍缺乏后劲,进了成年组就不行了。”韦尔斯利这样解释尤赛因的选择。 博尔特当时的教练是费兹·科尔曼(FitzColeman)。他是个中距离项目的教练,博尔特在他的指导下经常受伤。一年后博尔特转投牙买加著名的短距离项目教练格兰·米尔斯(GlenMills)门下,成绩突飞猛进。此时博尔特又要求兼项100米,遭到米尔斯教练的拒绝。因为博尔特已经长成一名身高1.96米、体重88公斤的壮汉,当时的国际田径界一致认为身材太高的人起动速度慢,不适合100米。 在博尔特的一再要求下,米尔斯和弟子达成协议:如果博尔特能打破唐·夸里保持了36年的牙买加200米纪录,就让他跑100米。结果博尔特在2007年跑出了19.75秒的好成绩,把原纪录提高了0.11秒。比赛结束后,博尔特径直走到米尔斯面前,开口就说:“什么时候开始练100米?” 2007年7月,博尔特第一次参加100米比赛,就跑出了10.03秒的好成绩。第二次比赛也是这个成绩,但第三次比赛就一跃为9.76秒,没有人能够解释为什么他的进步如此神速。 “剩下的事情就都进历史书了。”韦尔斯利用这句话结束了采访。 “尤赛因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我问。 “他想成为历史上第一个10、20、44的人,也就是100米跑进10秒,200米跑进20秒,400米跑进44秒。” 博尔特已经完成了前两个目标,目前他400米的最好成绩是45.28秒,但是对这样一个极具天赋的22岁的年轻人来说,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实现自己的目标。 后记 回金斯顿的路上,我看到不少车上都挂着牙买加国旗,司机安德里告诉我,从博尔特获得百米冠军那天开始,牙买加国旗就卖断货了。 牙买加国旗是黄、绿、黑三色,象征着阳光、森林和黑皮肤。牙买加90%的人口都是黑人,他们是当年被贩卖到这里的黑奴的后代。其实牙买加早在公元前4000年时即有人居住,但最早的居民是来自美洲大陆的黄皮肤的原住民。哥伦布1494年第二次美洲之行时发现了牙买加岛,从此该岛便成了西班牙殖民地,继而成为世界最大的甘蔗出口国。 西班牙人用了200多年就把牙买加原住民全部杀死了,只好又从非洲运来大批黑奴负责种甘蔗。牙买加的大部分黑奴来自加纳,也有一部分来自安哥拉,博尔特的祖先很可能来自这两个国家之一。能够在奴隶主的皮鞭下活下来的一定是身体异常强壮的人,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博尔特一家能有如此优秀的基因了。 1655年,英国人打败了西班牙人,占领了该岛,这也是英国人在加勒比海地区最大的军事成果,因此整个加勒比地区只有牙买加、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等少数几个国家讲英语。没有了语言障碍,这个国家在文化上很容易和美国沟通,因此继承了美国人的很多风俗习惯,比如对田径,尤其是短跑的热爱。 优异的先天条件,相对富足的生活环境,再加上对田径运动的热爱,终于把牙买加变成了一个盛产“飞人”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