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汪丁丁 斯密对曼德维尔的匿名小册子《蜜蜂传奇》批评甚烈，说那小册子文字粗俗，观点错误，亵渎神灵。毕竟，如今经济学家都知道，荷兰裔英国人曼德维尔那本小册子，在斯密之前大半世纪，论证了市场经济的“看不见的手”原理。1973年，亲自访问了华盛顿州著名的苹果产区和蜂农之后，张五常教授发表《蜜蜂传奇：一项经济学的调查》，不仅为曼德维尔恢复名誉，而且为专业经济学家提供了“蜜蜂传奇”的当代案例。 曼德维尔关于蜜蜂与果树之间关系的讽刺诗，大致是说，养蜂的人并不打算为果树授粉，但蜜蜂寻花香采蜜，自然要为果树授粉。类似地，养果树的人并不打算为蜜蜂提供蜜源，但果树开花要授粉，自然引来蜜蜂。所以，贪婪的个体在大自然的隐秘法则协调下，可以互利。由自私的人们参与的市场过程，可以增进每一个人的福利。由于不熟悉经济学思想史，人们通常将这一“看不见的手”原理归于斯密，既委屈了曼德维尔也委屈了斯密。因为，斯密暮年对市场经济持怀疑态度。读者只要对比着阅读斯密临终前修改的《道德情操论》与它最初的版本，不难赞同这一看法。 今年4月，佛吉尼亚大学教授弗恩特斯（JoseFuentes）领导的研究小组在美国《科学日报》发表的一份报告，很可能使经济学家重新评价曼德维尔的蜜蜂传奇。该报告指出，汽车尾气的大量排放，使在美国的250万个蜂群消失了1/4，故2006年以来人们发现了大批的空蜂巢。有迹象表明，德国的蜜蜂群数，平均而言也下降了1/4。此外，英国、西班牙、葡萄牙、巴西等国最近两年也有蜜蜂大量死亡的报告。 在正常情况下，例如，在19世纪初期，果树授粉季节产生的花香可传至1200米距离。今天，在大都市的下风口的区域内，主要由于夏季汽车尾气的污染，花香只能传至300米左右的距离。花香被阻断在这样狭小的范围内，致使蜜蜂难以找到蜜源，从而导致大批蜜蜂死亡。生态链条受到扰动之后，可能陷入恶性循环。蜜蜂的死亡，降低了果树授粉的概率，从而在其他物种的竞争压力下，长期而言，果树可能减产并导致蜜蜂数量的进一步减少。更精确地，佛吉尼亚大学的这一研究小组建构了一套数学模型来预测花香分子顺风漂移的过程并进一步预测空气污染造成的后果。花香分子十分不稳定，它们迅速地与臭氧或羟（基）氢氧基结合，从而摧毁它们携带着的香味。于是对蜜蜂而言，从较远距离嗅到的花将不再是“花”，它们不得不在更大范围内搜索嗅起来是“花”的香味，或者，它们将不得不更多地依靠视觉而不是嗅觉。 根据这一研究小组的报告，今天，在大都市，与重工业和汽车出现之前的时期相比，已经有90%的花香分子被摧毁了。据《科学日报》报道，这项研究是由美国国家科学基金资助的，故而我们有理由相信它将在学术界引发更多的后续研究。至少，对经济学家而言，这份报告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只要他们仍试图为斯密的或曼德维尔的“看不见的手”原理辩护。 当经济学家们谈到污染问题时，“科斯定理”最经常地被引用来说明“市场”可以自行解决污染问题。不过，那些熟悉“公共选择”理论的经济学家会警惕地想到使科斯定理不再成立的许多情况。例如，典型地，在三人以上的世界里，关于污染问题的“科斯定理”可能不再有效。 当然，作为经济学家，我仍愿意假设科斯定理在三人以上的世界里继续有效（也即暂时不考虑那些使它失效的情况）。假设甲是蜂农，乙是果农，丙是汽车尾气排放者，那么，根据科斯的思路，甲必须与乙联合——基于两人谈判过程，以便提出对丙的补偿方案——这一补偿将增加丙的幸福感至足以抵消他为使蜜蜂不再迷失果树花粉而减少的那部分尾气排放量所引发的种种不便导致的幸福感的下降。
进一步，我们可以假设存在许多许多的丙——因为有许多辆汽车，还有许多许多的甲和乙。那么，唯一可行的补偿过程，就是引入“污染权”市场。这一市场在许多国家表明是行之有效的，故而“科斯定理”未必不能成立。但是，污染权市场有效的前提是我们有能力监督污染权交易的顺利实施。遗憾，中国目前的情况是：“政府失灵”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市场失灵”。 假如，很不幸，我们的社会或我们的政府，基于十分不同的动机，都对“市场”表示不信任，那么，我们很可能立法并借助“政府”机制对汽车尾气排放加以“规制”。当然，众所周知，政府是特别昂贵的。 “蜜蜂传奇”和我的这一“续篇”——感谢中国美术学院舒传曦教授让我注意到这一研究报告，由于一直以来围绕着市场有效性的经济学争论而变得意义重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