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历史的章节因人的生动而繁花初放,历史的情境因细节的质感而草木返青时,关乎理想、实践、困惑的追问,关乎情怀、坚守、使命的思考,皆相遇在此。
BY李尔
人文精神、价值观念是以人为载体的。某种程度而言,传承即为传人。研读中国报业百多年的发展历程,新闻文化传统的塑造和传承正是系于一代代报人之身,离开了对作为个体存在的报人的了解和研究,传承与构建很难落到实处。报人普遍的人格,必定呈现为报纸的报格。人,是有血有肉,有气脉,有性情的,是一个个鲜活生动的存在。抓住具体的人,从一个特定的角度加以记述、映照乃至透析,很能看出人与时代的互动,看出历史的轨迹。《相遇历史:老报人访谈录》于此的尝试,是扎实的,也是精彩的,更是弥足珍贵的。 书中对话的人物,有战争年代便投身新闻行业的著名报人,如马达、束纫秋、刘庆泗、任荣魁、冯英子、张林岚、徐大刚、张之江等;有新中国成立后见证了新闻事业逐步繁荣的新闻人,如张煦棠、史中兴、周珂、徐开垒、敬元勋、周宪法、吕子明、茅廉涛、郑重、周嘉俊、姚诗煌等;还有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文汇、新民蓬勃发展的决策者、实现者,如张启承、丁法章、石俊升、赵凯、吴振标、金福安等。他们中,有人一生倔强、性烈如火;有人温文尔雅、淡定从容;有人以笔为剑、纵横捭阖;有人以文会友、娓娓而谈。当过往的报章、文字,连带传下的典故、轶事,将几代报人的欢笑泪雨鲜活于眼前时,我们不由自主地循着他们笔端下流淌的思绪,心无旁骛地扎进历史气息营造的“小宇宙”中。 历史的“小宇宙”里,有温情,也有苦情。 张之江先生与戏曲、书画打交道的30多年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他与梅兰芳、周信芳、盖叫天、尹桂芳等一代大师的知己交往,不仅是工作,也是生活,因而他的评述不仅限于艺术见解,更有为人品格的感怀。任荣魁先生的眷恋,常停留在九江路41号临时办公地的灯火通明,而在远赴拉萨《西藏日报》工作的15年里,他的眷恋系着上海的家人,回首物质生活相对富足、精神生活长久单调的援藏生活,他说他很想家。马达先生的“得意之作”多是当时的“惊人之举”,在全文发表5万字话剧剧本《于无声处》的决策前夜,“天安门事件”还未彻底平反,他的思索正是历史转机的缩影。 温故而知新中,策划者、作者力求还原连缀“新”与“故”间历史的细节和人的实感。当历史的章节因人的生动而繁花初放,历史的情境因细节的质感而草木返青时,关乎理想、实践、困惑的追问,关乎情怀、坚守、使命的思考,皆相遇在此: 史中兴先生记忆中挥之不去的一幕,是他坚持完成《贺绿汀传》的前缘。40年前的一次批斗大会上,置身批斗台的贺绿汀说:“我没有罪,你们把无罪定成有罪,才是有罪的!”一代知识人的“铮铮风骨”令我们震撼。同样让我们肃然起敬的还有郑重先生的“别情”,当他说出“你只要给我一碗饭吃,我要干还是干《文汇报》”时,我们怦然心动。时隔20多年,说起那个为外地单身汉周末准备的“红烧狮子头”,他的眉宇间全是满足,仿佛天下粮仓尽在弹丸。事实上,一以贯之的坚守几乎是每位老报人的职业常态。徐开垒先生在写就《巴金传》的4年里,入川进京,遍寻巴金的亲朋故交,不辞辛劳。周嘉俊先生为能及时报道举国关注的宝钢建设,竟打起行李“进驻”了建设工地,从“第一根桩”始,到“第一炉钢”终,他的一次采访竟占据了人生中的5年,此间风起云涌的“上马热”和风卷残云的“下马风”,他都了然于胸。 这样的故事,今天的我们已经久违了。 历史有自己的节奏,不会因现实的眷恋而停步。随着胡正之、张季鸾、史量才、戈公振、范长江、徐铸成等一代新闻大家花果飘落,马达、束纫秋、冯英子、张之江、郑重等一代职业报人渐行渐远,张启承、丁法章、石俊升、金福安等一代报业掌门人温婉转身,中国报业发展历经的20世纪上半叶、新旧政权交替间、改革开放30年等重要断代的波澜壮阔,都成为了现实生活的过往。在又一个开场的锣鼓声中,追寻与守护的故事,交错有“生存道德”的纷繁,我很想知道,历史章节所散发出的精神富足,是否也能与今天的我们同行?当今天的我们有幸侧身于后来人的“先生”之列时,是否也会有“尽大江东去,余情还绕”的一份眷恋?《相遇历史:老报人访谈录》中的访问并不能解答所有疑问,但会为相关思考提供温故的素材。 《相遇历史:老报人访谈录》 李清川主编 文汇出版社2008年7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