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作者：殷翎
榨季来了，榨糖的人走了。 每年11月至次年2月，是中国南方糖厂的榨期。对糖企而言，榨季的来临意味着挣钱的日子来了。蔗农辛辛苦苦一年，就等着甘蔗被糖厂收购，香甜的果实变成丰收的现金。而糖厂则会密切关注天气、甘蔗收成等因素，决定生产出来的成品糖是顺价而售还是囤货待售，在忙碌中怀揣着一份希望。 广东省湛江市徐闻大水桥糖厂就是这些怀着希望的糖厂中的一家。而且，10月18日还是改制七周年厂庆日。2001年10月11日，大水桥糖厂产权转让竞标会在厂文化宫内举行，这是湛江市糖业改制的标志性一步。当工作人员宣布，中谷糖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庞贵雄以1．3969亿元的竞价胜出时，文化宫内“掌声雷动”、“一片欢腾”。据《广州日报》当时的报道，产权转让后，中谷糖业可解决糖厂原拖欠农民的1900多万元甘蔗款，并还清银行近8000万元的贷款，这家亏损1亿多元的工厂终于嗅到了新生的气息。 从那年起，每年10月18日，全厂都会以文艺表演的形式来庆祝“生日“。而厂庆日后不久，就是榨季的开始。今年虽然有些异样，8月份的工资迄今未发，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但大家也能理解行情不景气，公司资金周转不灵的难处，还铆足了劲准备大干一场。因为不久前，庞贵雄曾领着一家澳大利亚企业考察团到厂里参观，协商双方合作计划。而就在10月9日，“他还神采奕奕地接待海南一家饮料企业来参观”，而这家企业是糖厂的合作单位，这些好苗头，都让大家在糖价的颓势中看到了盼头。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厂庆日还没到，盼头却成了法院的一纸封条！据前往糖厂采访的记者现场报道，“从糖厂办公大楼到进入厂区的大门等处都已被徐闻县人民法院贴上封条，落款时间为‘2008年10月15日’。” 一幅未竟的蓝图 2008年10月15日下午，湛江市海滨大道高档住宅区荣基花园，一名男子从23层的住宅楼上跳下，当即身亡。 3天后的凌晨2：30，一位IP为121.10.72.*的湛江网友写道： 走好，庞总。 2008年9月（原文如此，应为10月）16日的早晨，专跑金融线的同事带来你已走的消息,我当时第一感觉是：肯定是假的，太不可思议了。紧接着，想想，“不会是空穴来风吧？”于是，我马上打你手机,两个号码都通，可是啊，过去一打通几秒就能听到爽朗笑声的情况已不再了，任我怎么呼，如何唤，都没人听了。我依然不相信那是真的。后来几十分钟内，我不停地向多方求证……哎，泪水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 今年的上半年，全市一个甘蔗榨季小结会议在遂溪召开，会后，咱们有个约定，在08跨09榨季开始时实施这个约定。 没想到，你竟然走了。 过去，我没有接触过你，总以为你是一个“恶人”；后来，通过打交道，凭我直觉，你是一个大好人。 有一天，是周六，你约我到你办公室聊天，聊得太投入了吧，你把女儿的事情都忘记了。在办公室已呆了几个钟的小千金不耐烦了，几次过来拍你的头，你竟然一点火气都没有。你当时的表现告诉我，你自己觉得自己对工作太投入了，没有较多时间陪家人，在疚意。 那一天，我们聊的可是关系到改善湛江市几百万蔗农和二万多产业工人的民生问题。 跳楼的男子正是庞贵雄。 庞贵雄今年46岁，湛江坡头区龙头镇人，1996年初注册成立公司，从事糖贸易生意。2004年在原湛江市中谷糖业有限公司的基础上变更成立广东中谷糖业集团。集团由6家糖厂、一家生物技术工程公司、一家活性干酵母公司和多个甘蔗种植农场组成，企业主要分布在广东、广西、山东以及老挝，总资产18.12亿元。集团及下属企业共有员工2600多人，榨季期为5200多人。目前种植糖蔗43万亩，甘蔗产量200多万吨。2006年生产一级白砂糖20多万吨、桔水7万吨、食用酒精2万吨，食用酵母5千吨，销售收入10.8亿元，上交税金3200万元。2003年和2005年两度荣获广东省百强民营企业、广东省优秀民营企业称号。 湛江是中国四大蔗糖生产基地之一，榨糖业在全市经济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是地方的主要税源和300万蔗农主要的经济来源。中谷糖业在广东省民营糖企中排列老大，庞贵雄故得“糖王”之名。 庞贵雄在业内素以“敢吃螃蟹”著称，2005年底，“糖王”又做出了一件让业内人称羡的事，在当年10月第二届中国-东盟博览会上，中谷糖业与老挝政府签署了分3期开发154万亩土地的租赁协议，租期30年，种植木薯与甘蔗。该项目负责人、中谷糖业副总裁梁基曾介绍，由于老挝气候适宜，租金、人工成本低廉，生产成本优势远远超过国内。据报道，老挝政府对这项合作非常重视，副主席和副总理都曾前往视察。庞贵雄也雄心勃勃，计划将湛江、广西的种植专业户引入老挝，专门负责种植，公司则收购其产品。在他的蓝图中，已经开始勾勒当老挝150万亩土地全部开发后每年生产的蔗糖和酒精规模的宏伟景象。 然而这一切，在一个秋日的下午戛然而止。 一笔巨额的负债 正当人们还在为庞贵雄的死因揣测的时候，债主已闻风而来。15日事发当晚，来自湛江本地、广州、浙江、山东、北京的债权人陆续到达中谷公司追债。为了防止债权人争抢公司资产造成混乱，目前集团大部分资产已被查封，包括库存的6万吨成品糖。有消息称，湛江两级法院立案债权人诉前保全广东中谷糖业集团有限公司总额近10亿元。有位从外地赶到湛江的债权人说，听到庞贵雄跳楼的消息后，自己跳楼的心都有了。 庞贵雄何以欠下如此巨债？ 据业内人士介绍，糖业对贷款的依存度非常高，由于从蔗农手中收购甘蔗是要付现金的，而糖制品的销售回款却是滞后和缓慢的，因此，每家糖厂开榨期间至少要二三千万元的周转资金，在随后3个季度随着白糖陆续销售，方陆续偿还欠债。融资主要来自以新糖做质押向银行贷款和企业自筹，而自筹部分就是高利率的民间融资。 2006年，由于一些大型对冲基金介入做多，国际期糖价格大幅上涨，最高达6246元／吨，创下自1982年以来24年国际糖价的历史新高。这样的价格走势自然拉动了糖企的投资热情。2006年底，为了鼓励蔗农多种甘蔗，中谷集团承诺，2008-2009榨季的保底收购价格将达到每吨300元。而在2007年糖价出现颓势后，庞贵雄还投入了4500万元对旗下糖厂进行产能扩容。谁知2007年榨季的来临成为糖业寒冬的开始，由于产能供大于求，许多制糖企业陆续陷入亏损经营的局面。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9月爆发的“三聚氰胺事件”又使食用糖生产下游奶粉企业生产骤减。2007年中谷集团甘蔗收购价为280元/吨，糖生产成本约为2800元/吨。而就在庞贵雄寻短见前几天，期糖价格已跌破成本价，仅为2750元/吨左右，这样的价格让国内任何一家制糖企业都无法承受。而在近10亿元的债务中，中谷糖业拖欠银行贷款3亿元以上，去年质押糖价格为3500元/吨～4000元/吨，糖价急跌使质押糖价值大幅缩水，银行因此催促公司还款。据悉在今年8月有一笔9500万元的到期贷款，中谷糖业仅归还了4500万元。与此同时，为了满足快速扩张的需要，庞贵雄还采取了“期糖”合同的方式进行了大量的民间融资。按照记者在公司现场看到的债权人合同计算，最高的融资成本年利率接近20％！如此一来，在糖价跌破成本价且还看不到转暖希望的形势下，新榨季的来临无异于将庞贵雄逼入资金困局。 一名“小非”的减持 坊间盛传的还有另一个说法，庞贵雄资金链的彻底断裂源于期糖炒作爆仓。在一处网上纪念馆的留言中可见其端倪。一位落款为“郭银亮”的悼者写道： 我与庞先生曾有一面之缘，源于2003年7月椰岛物流与中谷糖业的初期合作谈判。后离开椰岛后，曾风闻先生与合作伙伴经过国储糖参与期货及木薯种植。个中缘由非一一能言，只是通过先生一个椰岛朋友，比较直接地提醒过。现在想来，纯粹马后炮。 据中谷公司的员工称，庞贵雄今年“十一”期间去加拿大探妻回国后，神情憔悴，“整个人都变了”。有消息透露，庞妻在国外有不少高风险投资，在这次全球金融风暴中很可能亏损惨重。 尽管庞贵雄是否参与过期货目前尚不能得到证实，但庞贵雄对资本市场并不陌生，却是有例为证的。 2005年2月，海南椰岛(600238)发布公告称，公司第一大股东海口市国有资产经营有限公司与欣茂实业签订《股份转让协议》，向后者转让2000万公司国有股，转让价格为2.9元/股。欣茂实业的董事长正是庞贵雄。值得一提的是，4个月后，股权分置改革启动。1年后股权转让正式实施时，原协议发生了变化，欣茂实业仅获得1000万股，而受让格提高到3.05元/股。 2006年，海南椰岛完成股改，送出对价后，欣茂实业所持股权比例降为4.28%。今年2月这部分股份限售期满后，庞贵雄开始减持变现，半年报显示，欣茂实业持股比例已降至1.78%。期间海南椰岛股价从最高为27.8元/股下滑至中期末的10元左右，较之3.05元的买入价格，庞贵雄获利至少在亿元以上。然而，这样的巨额盈利在中谷糖业庞大的债务而前已变得微不足道…… 一个好人 让很多到公司采访的记者称奇的是，庞贵雄去世后，尽管债权人盈门不绝，但大部分都保持了平静。据称庞贵雄平时为人仗义、厚道，为了鼓励蔗农多种甘蔗，他还常常为他们提供蔗种、化肥、技术，而朋友如有资金周转上的困难，他亦解囊相助。如今生此变故，人们也不忍多加非议，连网上的评论中负面评价都非常罕见。一位IP为124.227.54.*的网友留言道： 庞贵雄是天大的好人！他扶持过不少贫穷的人和学生！不少人把他当成活佛。虽然他这样走法很不够朋友，不讲义气，撇开那么多的兄弟们独自走向天国，但是我们还是祝愿雄哥一路走好！ 也有人幽怨而无奈地写道： 既然走了，就走好吧，到了那边好好生活，不怪你，你也辛苦。 最为触目惊心的留言来自于山东济南的网友： 绞杀正式开始！浙江中港老板丁庆平估计不是第一个，老庞是第几？ 与负债而逃的丁庆平等一些民企老板相比，在人们心目中，“终日奔波，就像一片落叶在你讹我诈的洪流中，被撕碎吞没”的庞贵雄更显悲壮。与此同时，四川传来消息，某油脂公司董事长谢贵华因植物油期价暴跌，与庞贵雄同样踏上了不归路。此前8月，还有曾是明星企业的浙江一新制药公司董事长郑亚津因企业产业扩张遇挫自缢身亡，自杀的当晚他发了一条短信给好友：“我真的受不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