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门抽象艺术,汉字的书写要么墨守成规,难逾门墙,要么哗众取宠,误入歧途。这也是一切艺术在探索过程中经常遭遇的困境。王绪远的现代书法给人的启示是:从文化层面和精神诉求上对书写对象进行提升,从而获得强烈的视觉效应。
撰稿·沈嘉禄(记者)
一个会跳舞的汉字 王绪远的工作室在上海陆家嘴科技园区一幢线条简洁的楼房里,他从事城市规划与建筑设计已有多年,工作室内照例陈列着一些亮丽的作品效果图,但一点也不起眼,玄关与会客厅里还有一些后现代的时尚元素,比如古代的铸铁钟和石磨。但令每个来者都会眼睛一亮的是,相当数量的书法作品悬挂在白色墙面上。这种“反经典”表达的现代书法以生机活泼的绘画性,使这个空间充满了现代意识和一个创意企业应有的亲和力及拓展力。 1997年,他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应邀去美国马里兰大学做城规课题研究,有一次大学方面得知他从小就练过书法,就请他跟亚洲的留学生讲一讲中国的汉字书写与欣赏。王绪远按常规思路跟他们讲了半天,下面一头雾水。于是他甩开讲义直接在宣纸上写了一个汉字,尽管写得龙飞凤舞,但留学生马上认出来:“dancing(舞)!”显然,这个汉字通过书写者的另类表达,绘画性被放大了,从而获得了不同文化背景学生的一致认同。 这次歪打正着的尝试,使王绪远对现代书法产生了兴趣,更有深层次的思考,那就是如何在大国崛起的背景下,在中华民族文化复兴的呼声中,让外国人极难掌握的汉字获得更方便的交流渠道,成为中国文化影响世界的“方便法门”。但回国后发现,现代书法在国内的探索常常出现偏差,哗众取宠的意图路人皆知。有一次他获知某城市举办一个中国当代书法展,赶去一看,现场有人用饱蘸墨汁的毛笔在美女身上乱涂乱抹,还有裸体者将自己浸泡在墨汁里,然后在宣纸上“驴打滚”。“这一系列行为艺术对中国书法的杀伤力太大了,书法本身的美感受到了伪艺术的消解与颠覆。”王绪远对记者说。 一个女性的汉字 上世纪20年代,刘半农等新文化运动干将曾痛心疾首地主张废除汉字,理由之一就是汉字书写困难,对外交流不便。但中国传统文化的生命力是顽强的,这种主张虽然在后来还被时时提起,但使用汉字的人越来越多。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中国国际地位的提升,如何使汉字在语言的层面之上再承载更多的文化信息,就成了书法家的任务,甚至是所有文化人思考的课题。 王绪远就是基于这样的认识开始探索现代书法的。回国后他经常在工作之余琢磨,以传统的笔墨创作了不少具有韵味与动感的书法作品,使汉字的绘画性大于符号性,从而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比如他创作的“唐”字,犹如一个唐代的仕女,一笔构成的汉字,写出了仕女端坐着的形体,脸部轮廓与衣纹都惟妙惟肖,并以一种丰韵的结体和描摹对象安详的姿态传递出大唐盛世的时代风貌。再比如他创作的“佛”字,也是一笔构成,一尊佛像便呼之欲出,虽然面目虚空,但那种神韵使佛像进入了高缈悠远的境界。 但记者仍然发问:“你如此划拉还算不算书法?是否担心有人说你同样是哗众取宠?或者你的作品可能流于民间艺术的即兴表演?” 王绪远说:“汉字作为一个文化系统,是中华民族智慧的结晶,汉字形成于祖先对世界的感性认知,所以有多少汉字,就有多少形象。在现代化的背景下,汉字仍为我们提供了千变万化的视像。要说艺术形态,我认为自己的书写应该纳入现代书法的范畴,我使用的工具是传统的,方法也是传统的,只是呈现的效果另类而已。我追求书法中的精气神,比如丰富的墨韵、枯湿浓淡和节奏徐疾的变化、章法布局的合理性等,都体现了中国书法的基本原则与规律。至于有人要说我是民间艺术,我也不怕,作品的品格高下自有公认。即使民间艺术,也有强大的生命力和表现力。” 王绪远还表示,他本人受过高等教育,长期从事环境艺术与建筑设计,使他获得了较丰厚的文化积淀,他相信自己是不会流于媚俗的。“再说,我是非功利性的,我搞现代书法不是追求经济利益,设计事务所每年产生的利润足够我们全家和员工过上很体面的生活了。” 千年奥运的机遇与灵感 89岁高龄的老画家吴冠中先生,在最近几年里孜孜于“汉字实验田”的书写,他力图将汉字的意义与形象融于一体,并赋予文字本身更加直观的美感。最近几年来,上海的一些书法家也在进行着这方面的探索,汉字的绘画性在强化的同时,还被频繁用于广告设计和产品包装上。 受奥运会全民动员这一民族情感的感召,王绪远也围绕这个主题进行了煞费苦心的创作。在王绪远的工作室里,记者看到已经装裱和刚刚完成的作品,强烈的动感将记者镇住。比如他创作的一幅《更快》,以刘翔跨栏一跃的形象为参照,将这“更”字写成栏架,将“快”字写成一个一跃而上的运动员。《更高》反映了一个撑杆跳运动员在越过栏杆时的精彩一瞬。在题为“更强”的作品中,两个汉字紧密组成了一个举重运动员抓起千钧重的杠铃,一个马步挺身而起的强力形象,将这个项目运动员瞬间迸发的力量凝聚在纸上,产生了穿透纸背的力量。 更妙的是他创作的《奥运》两字,由男女两位运动员组成,一前一后传递着一种重在参与的精神。王绪远说:“写这种字费了我很大的劲,有时为写一个字,得反复试验,写得不满意得撕了重写,为一个字写坏一百多张纸的事情也有发生。比如《奥运》这两个字,刚写成时大家看了发现可能产生误读,因为两个运动员的奔跑方向不一致。后来我就将女运动员写成长发飘飘,向后掠去,这样两个人就获得了一致的向度,动感也更强了。” 后来,王绪远不满足对运动员的形象描摹,将这种书写拓展到对特定事物的反映,比如他笔下的“鸟巢”两字,在写意画似的书写中,有了钢筋结构的框架和圆形建筑的三维空间。 现在,他的作品几乎都陈列在工作室里,刚刚制作完成的图册于上周由他亲自送到北京,奥组委的一些官员看后大加赞赏,并决定在大型场馆为他办展览。而在明年下半年,他还将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展。一个瑞典女汉学家看了他的作品后,希望他到瑞典办展览。保利集团在浦东完成一个大型楼盘后,正苦于没有合适的形象标志,企业负责人看到王绪远创作的《唐》字,马上用在楼盘的公共空间。确实,他的现代书法很适宜做成雕塑,置于公共空间,从而从平面走向三维。 就这样,王绪远以自己的现代书法获得了社会的广泛认同,他在奥运会的主题创作上,更是自觉承担了丰富的民族情感,完成了千年汉字的千年表达。叔本华说过,“美存在于新观念之中”,这一观点可以成为我们对王绪远现代书法正确认识的理论依据。 “你要外国人接受中国文化,首先要让他喜欢中国文化。”王绪远说。其实他的汉字书写就有这个良好愿望隐含在里面,从效果上看,也确实超越了国界,超越了种族,超越了意识形态,让观众真切感受到中国人民的美好心愿与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