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不要以为中国劳动力还有过剩,廉价劳动力时代已经终结。如何才能找到素质足够高的大量劳动力来支撑经济增长的需要,将是中国面临的最大问题
Jonathan Anderson/文
4%,这是中国最新失业率数据。相比别国,这一数据并不高。当然,中国失业率的准确说法是“城镇登记失业率”。 有人曾告诉我,中国实际失业率在25%—30%之间,达数千万,数倍于上述数据。 4%和30%,究竟哪个更接近实际呢? 到底失业有多少 我研究发现,两个数据都不准确,理由如下。 首先,城镇登记失业率只覆盖了城市居民,且他们还需要到城镇指定地点登记,因此,一些非常重要的城市失业人群并非尽含其中。 比如,上世纪90年代,由于国有企业盈利欠佳,或企业改制,大批工人“下岗”。这一情况一直延续到本世纪之后。我估计,中国失业工人在2500万—3000万之间。这一估测数据也曾在《大国企上市,小国企私有化》中提及。 为什么城市登记失业人口没有囊括如此庞大的失业人群?原因在于,当时国有企业经营不善和改制宣布破产,工人名单并没有随之被剔除。这些工人确实也还继续领得一些生活津贴,他们有别于真正的“失业”,被冠之于“下岗工人”。 若将“下岗工人”列为失业人口,中国当时的失业人数就会剧增。当然,并非所有下岗工人都一直处于失业状态之中,中国经济之后的高增长为之提供了许多就业机会。 据我计算,1999—2000年之间达到最高点,约为10%。随后不断下降,当前大约在5%—6%之间,高于4%的公布数据(如图1)。 过去10年的失业率变化与中国经济增长率波动是紧密相关的。上世纪90年代,中国经济出现硬着陆,企业大幅亏损,实际GDP增长滑入最低谷,失业率随之不断攀升;2002年后,实际GDP一直高位运行,2003年增长率达到12%,失业率自然也不断下降。 上述数据大多来自于瑞银研究团队的估算,有必要加以验证。我检验的基础是国家统计局的工资数据,方法也很简单:若劳动力需求增加,工资则会相应上升;反之亦然。历史数据表明,扣除通胀因素的劳动者工资,在上世纪90年代出现大幅下滑;2000年后的增幅则超过10%。 农民工不影响失业率 上述讨论完全集中在城市失业人口,完全没有涵盖农村劳动力。那么,农村劳动力是不是中国失业人口的最重要来源?这个问题非常难以回答。 根据政府披露的数据,2006年底中国农村人口约有7.5亿人;若将偏远小镇人口也计为农村人口,就有9亿左右。其中,约有5亿具有劳动能力。 根据中国学界观点,大约1.5亿劳动力就足以应付农业生产劳动。也就是说,农村富余劳动力至少有2亿—2.5亿。毫无疑问,中国有如此庞大的劳动力“储备”,几乎不用担心劳动力稀缺问题。 那么,农村劳动力到底是不是有大量富余?城市是否会因农村富余人口的涌入,出现大量失业人口?读者们要理解这一问题,需要注意以下三点。 首先,中国实际情况,不能用国际标准来简单衡量。若从国际标准或发达国家标准来看,中国农村富余劳动力确实惊人。但有待说明的是,印度、巴基斯坦、印度尼西亚和菲律宾等中国周边的发展中国家,农村都有大量的富余劳动力。和这些国家相比,中国农村富余劳动力占比并不高。 其次,农村人口由于谋生需要,早已背井离乡,中国户籍制度并没有反映这一农村人口的大迁徙,尤其是未婚青壮年,他们早就来到了广东、浙江、江苏和福建等沿海省份务工。瑞银研究团队统计,中国大约有9500万—1.2亿劳动力,在从事制造业和服务业。 中国城市务工群体,无论是绝对数,还是相对比例,都远高于亚洲邻国。但若扣除上述人群,中国农村富余劳动力已并不算多。从当前务工人数来看,能够到大城市从事制造业和服务业的基本都是年轻人;从人口年龄来看,绝大多数都低于30岁。而农村人口的日益老龄化很难为以后提供更多年轻劳动力。根据瑞银研究团队判断,未来10年,农村18—28岁劳动力人数将不断下降。 最后,中国城市化和工业化对农民工存有的旺盛需求,农民工基本谈不上失业。在诸如孟买、加尔各答和墨西哥城等发展中国家的大城市,有绵延不绝的贫民窟。在中国城市的秩序井然有序,贫民窟无处可见。 我们上面提到,大量农村劳动力正不断涌入城市,那为什么没有贫民窟? 有观察家认为,原因在于中国严格的户籍制度。但这不能解释,每一个发展中国家都希望农村劳动力能够有序地转移到城镇,但为什么只有中国做到了?惟一的解释就是中国农村劳动力到城市后,确实有事可做。相比而言,其他国家的农民进城之后,很难找到工作,造成社会关系紧张。 中国充裕的私人储蓄,空前规模的投资和发达的出口,创造出了城市上千万个就业岗位,适合农村劳动力。从城市化进程来看,中国也非常接近当年“亚洲四小龙”的模式。 之所以认为中国企业对农民工的实际需求在增加,其依据是工资增长。从2000—2004年间,低端制造业工人(农民工数量最多)的工资增速为3%—4%。2004—2007年间,制造业工人工资增长还在提速,增长率达到10%—15%。即使整体农民工工资增长率没那么高,也接近10%。企业愿意支付更高的工资,意味着城市对农村劳动力的需求非常强劲,农民工自然很少有失业。 综上所述,中国农民工不会影响到城市就业率。也正是基于此,许多国际观察家研究发展中国家(包括中国)失业问题时,并不考虑农村富余劳动力,而只是专注于城市失业人口。 富余农村劳动力并非都进城 中国务农人口的境况到底如何呢?他们突然涌入城市,会破坏城市就业结构吗? 尽管农村富余劳动力远超出农业种植需求,但富余劳动力并非无事可做,他们既可从事农业生产,也可从事副业,这些副业对于农民增收非常重要。近年来,他们生活水平有显著提高。 那么,中国农民收入究竟怎样,相比亚洲其他国家又有多大不同?每一个读者都很关心中国农村的实际情况,但要真正弄清楚,却并非易事。 我的粗略算法有两种。第一种算法是第一产业的GDP除以农业人口数。我计算得出,2006年中国农村年人均GDP产值为500美元。这与西方农业年人均产值要小得多,但和亚洲邻国相比,中国要低于泰国和菲律宾,但要好于越南(年人均GDP刚刚超过200美元),印度、巴基斯坦和印度尼西亚。 第二种方法就是详细计算中国农民收入,加总后,再除以农业生产人数。其结论和第一种方法计算结果相差并不大。 因此,我的最终结论是,中国农民收入放在亚洲并不算少,且比邻国要强出不少。 除收入有优势外,与其他亚洲国家相比,中国农村土地使用权的分配要平均得多。中国只有3%的农业产值是由国有农场创造出来,其余都由农村家庭创造出来。 在中国,每一个农村家庭掌握的土地数量尽管有限,但比其他许多新兴市场国家的农民要强出许多。在亚洲新兴市场国家,只有越南和中国的土地分配制度相似。农民掌握土地,让农民有了最后的退路,如果不愿意到城市务工,还能靠着土地生产来维持生活。 中国农民的收入也在不断提高。中国政府过去几年不断推出惠农政策,无论是农民,还是农民工,经济状况都有较大改变。更重要的是,我认为,农民收入正处于长期结构性增长之中;未来10年,农业人口和农民工收入都还会继续增长。 几个迹象提供了证据。中国谷物和其他农产品价格2003—2004年出现急剧回升,2004年中期的粮食平均价格已经超过1997年水平。尽管2005年农产品价格上涨有所回落,但2007年和2008年,都可以看到农产品价格的飙升。 农产品价格的飙升,让务农人员享受到收入的增长,即使扣除通胀因素之后,他们现在的真实收入已经超过了1990年代的最高水平,而且2007年,务农人员的收入增幅首次追平城镇居民收入的增幅。 国家财政加大了向农村转移支付的力度,大大降低了农业生产的赋税,政府还直接对农村教育和卫生事业给予补贴。 更重要的是,政府2004年再次确认了农民对土地承包权和管理权利,这有助于增加农民从事农业生产的积极性和农业投资。2000—2004年,中国制造业和服务业投资如火如荼,同期的种植业和养殖业投资增长率只有10%。自2004年,农民明确未来土地使用权后,尽管当年中国总体投资水平大大回落,但农业投资增长前所未有。根据统计局数字,过去三年,中国农业投资一直保持30%。 因此,随着农民收入大幅提高,他们就会继续留在家乡,而不是迫切地涌入城市务工,农民工供给的数量也就减少了。因此,劳动力供给过剩不太可能出现。 高素质劳动力缺口 总而言之,中国失业率并不算高,随着经济增长,还在不断下降。同时,中国农村富余劳动力,也并没有某些观察家认为的那样庞大。 现在的问题是,中国经济增长正处于一个“十字路口”,经济会不会重新遭遇一次硬着陆,中国还能否继续创造大量的就业需求呢? 我对于中国经济增长初步结论是:至少在未来几年内,中国经济不可能发生像上世纪90年代那样的硬着陆。 过去10年,中国平均每年有700万—800万新增劳动力涌入就业市场。我们测算,2010年前,中国平均每年还会有500万新增劳动力进入就业市场。2010年后,中国就业人数会保持平稳增长势态,然后出现下降。新增就业人数主要是由于中国计划生育政策的有效执行,人口增长趋势发生了改变(如图2)。 我总结一下对就业市场未来趋势是,千万不要以为中国劳动力会出现过剩;恰恰相反,中国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才能找到素质足够高的劳动力,来支撑起中国经济增长的需要。 (作者为瑞银集团新兴市场分析师,本刊记者齐忠恒/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