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米塔尔是敌是友，我们还不能过早下结论。但中国钢铁业的产业安全受到威胁，这一点是肯定的，即使没有米塔尔凶悍的收购行动，风险依然存在。而这些风险不仅来自外部，也来自我们自身
□本刊记者 梁志坚/文
一段时间以来，阿塞洛·米塔尔钢铁集团（Arcelor-Mittal，以下简称米塔尔）持续展开了对中国钢铁企业的并购行动。在中国钢铁业重组尚未完成的情况下，一些面临困境的钢铁企业也热衷与米塔尔合作。但米塔尔凶悍的收购，引起中国政府有关部门的警觉。对中国产业安全构成威胁的担忧，使政府有关部门进一步加强对外资控股钢铁企业的限制。米塔尔的并购屡屡受挫。 米塔尔是敌是友，我们还不能过早下结论。但中国钢铁业的产业安全受到威胁，这一点是肯定的，即使没有米塔尔凶悍的收购行动，风险依然存在。而这些风险不仅来自外部，也来自我们自身。 钢铁大王的中国烦恼 日前，在新加坡召开的2008年福布斯全球行政总裁会议（ForbesGlobalCEOConference）上，拉克希米·米塔尔（LakshmiMittal）成为今年“福布斯终身成就奖”的获得者。 “新兴市场的发展将继续推动全球钢材需求，但是我们目前全球收购的最大障碍就在中国！”米塔尔在颁奖会上很无奈地表示，“公司在中国正面临一些问题：我们原本试图收购中国东方集团，但是由于中国在钢厂资产所有权方面的限制，我们不得不接受低于我们希望的持股比例。” 2007年11月，米塔尔斥资6.47亿美元购入中国东方控股集团28％的股权，不久又增持13亿股，使其持股比例升至73％，实现绝对控股。然而，今年早些时候，米塔尔被迫售出了其所持东方集团的部分股权。从目前情况看，米塔尔对东方集团的收购计划已经不太可能获得相关部门的批准。 一直以来，米塔尔对全球钢铁企业的收购兼并乐此不疲，并以此不断增加自己的财富。 从上世纪70年代的一个小钢铁工厂开始，米塔尔靠着一百多次兼并濒危小厂，多次收购世界级大公司，发展成为全球第一的钢铁企业，在60多个国家拥有31万名员工。 米塔尔表示，他的家族在美国和欧洲已经实现了并购整合的发展目标，现在正将目光转向东方。 然而，米塔尔的东方梦想，在全球钢铁产量和需求量最大的中国市场屡屡受阻，并购中国钢铁企业比米塔尔预想的要困难得多。在全球并购中如鱼得水的米塔尔感慨道：“中国将让我们不得不做更多的工作。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没有足够的运气！” 并购东方集团受阻，并不是米塔尔在中国碰到的第一颗钉子。在收购八一钢铁、昆明钢铁、包头钢铁、莱芜钢铁等行动中，米塔尔接连受挫。 而在更早之前，并购华菱管线（现更名为华菱钢铁）过程中，米塔尔与华菱集团“并列第一大股东”的折中方案也未获得国家发改委的批准，米塔尔被迫让出第一大股东地位。而对民营钢铁企业东方集团的收购则是转道香港市场，采取比较隐蔽的收购方式，但仍未能如愿。 目前，米塔尔在中国只获得对华菱钢铁参股33％和对东方集团参股28％。 米塔尔是朋友？ 米塔尔在全球四处收购亏损和破产的小钢厂，对其进行改造，提高盈利能力。这与面临困境的中国中小钢企一拍即合。从华菱集团、东方集团的案例中都能看到，与米塔尔合作的意愿很强。在与米塔尔合作失败后，莱钢集团董事长姜开文公开表示失望和遗憾：“我们对不能作为战略合作伙伴直接受益于米塔尔感到失望，但仍希望未来有机会开展紧密的合作。” 纵观中国钢铁行业，大量的钢企规模偏小、各自为政、管理水平不高。近年来，铁矿石、煤炭、焦炭、原油以及海运费价格大幅飙升，不断上升的成本，使中小钢铁企业普遍感到资金紧张、经营困难。 “我们对自身生存与发展存在的问题有比较深刻的认识，如资源、物流条件较差，高端产品先技术研发能力不强，经营机制不活，法人治理结构不完善，内部管理水平和运行效率急待提高等。在我国钢铁工业规模快速扩张和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我们必须通过引进战略投资者、走国际化道路来解决困扰企业发展的问题。”华菱集团人士介绍当时华菱的处境，也是众多中小钢铁企业普遍面临的。 中国的钢铁工业是诸侯经济，集中度不够一直是问题的核心，整个产业缺乏国际竞争力。但由于政治体制的原因，区域间的联合重组被人为割断和冲破。国内钢铁企业重组一直困难重重，即便是重组的也没能发挥实质效果。 早在2005年，国家发改委就提出，钢铁业是国内产能过剩产业之一，许多中小钢企将面临被淘汰出局。这迫使中小钢企四处寻找战略合作伙伴。 华菱也曾主动与国内大钢企联系过并购联合的问题，但未获支持。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与境外的战略投资者接触，并最终选择了米塔尔。 米塔尔的进入，让中小钢铁企业看到了一丝希望。 经营困难，被视为包袱，国内大型钢企不愿重组的中小钢企，却被米塔尔视为珍宝。米塔尔收购华菱管线股权，每股转让价格4.36元，高于当时4元的市价；收购东方集团提出不低于6.12港元的报价，是东方集团每股净资产的3倍，比当时的股价高出1倍多。而米塔尔的技术、资源和全球供销体系，更令中国中小钢企垂涎。 与米塔尔合作多年的华菱集团最具发言权。随着米塔尔的进入，华菱在管理架构、产品结构、企业核心竞争能力提升等方面取得了巨大进步，同时也充分享受米塔尔公司的资源优势、市场优势，成本采购和销售也得到米塔尔的支持。 在米塔尔的专家指导下，华菱迅速掌握了一些核心高端的生产技术，一些技术已经处于国内领先地位或填补了国内空白。华菱集团董事长李效伟表示：“华菱短时间内拿到这么多先进技术，在合资前是不可想象的，在这之前恐怕需要一二十年时间。” 然而合作并没有终止，今年6月27日，华菱钢铁与其两大股东华菱集团和米塔尔，共同出资成立汽车板有限公司。8月11日，华菱集团和米塔尔又签订协议，拟共同出资成立电工钢有限公司。 华菱集团人士把中国钢铁企业的国际化合作分为两种模式：华菱模式与宝钢模式。华菱模式是完全意义上的合作，是股权合作和多元投资体。宝钢模式是以引进某一种产品技术为载体的项目合作。华菱人士认为“项目合作公司与华菱模式有本质上的不同，它只是一个项目、一个技术的合作，我们的合作则是全方位的，特别是在机制、体制、理念、管控模式等方面都要发生根本意义上的变化。” 日前，华菱管线更名为华菱钢铁。据公司董秘汪俊介绍，变更简称主要原因是这几年主营产品的结构发生重大变化，现在宽厚板、钢管、汽车板材等产品比重大，管线产品已不能覆盖现有产品结构，因此改名。 “如果没有与米塔尔合作的尝试，华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力图成为高端钢材产品供应商的战略构想是无法实现的，在日趋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华菱将逐步被边缘化直至消亡。因此，这条国际化发展道路我们将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华菱集团人士对本刊记者说。 可怕的潜威胁 也许正是由于米塔尔凶悍的并购举动，引起中国政府有关部门和企业的警觉，对中国产业安全构成威胁的担忧，使政府有关部门进一步加强对外资控股钢铁企业的限制。 国家层面一直以来都是力主提高国内钢铁业的集中度，与外资巨头抗衡。但关于“产业安全”的争论始终存在，对于钢铁行业是否应当划入涉及产业安全的范围，至今仍有不同的意见。 米塔尔对中国钢铁企业的并购，会威胁到中国钢铁业的产业安全吗？阻挡了米塔尔的进攻，中国的钢铁业就安全了吗？ “相对于日系企业在中国钢铁产业链上的全方位布控和渗透，目前米塔尔除了投资参股华菱等少数钢铁企业外，在中国本土没有其他大的投资，还没有对中国钢铁产业构成实际威胁。”华菱钢铁集团董事长李效伟对本刊记者说，“只要华菱集团不主动放弃第一大股东的地位，就不会丧失对华菱钢铁的实质控制权”。 在米塔尔进入中国市场之前，中国的钢铁企业是受到日本钢铁企业和日本商社深刻影响的。日系企业并不像米塔尔那样采取直接并购的方式，而是更隐蔽地在相关产业链上下游进行渗透和布控。事实上，宝钢等很多中国钢铁企业在资金、技术、原材料、生产制造、运输、钢铁用户末端?各个环节都有日系企业的影子。 在技术和设备上，纵观国内的大型钢厂，几乎都从新日铁引进过设备和技术。宝钢几乎全部的生产设备和技术都引进自新日铁，武钢、莱钢、太钢?都有新日铁提供技术的项目。 在生产和销售上，以宝钢为例，宝钢和新日铁共同投资建成宝钢新日铁汽车板有限公司，通过给丰田、本田等日本汽车企业提供钢板，新日铁达到了在中国市场分一杯羹的目的。 在国内钢铁的流通领域，三井物产与宝钢合资建立了上海宝井钢材加工配送有限公司，其下属的重庆宝井、广州宝井、福州宝井、杭州宝井、东森分部、无锡宝井以及青岛宝井分别在当地形成了一定的影响力。 在钢铁下游产业，上海意达彩涂钢材、广州太平洋马口铁、上海上船川田钢结构、广州万宝井汽车部件、天津丰田钢材、广州盛旭汽车配件?日系企业与中国企业在钢铁下游产业合资的项目遍地开花。 原材料铁矿石供应方面，几个主要的铁矿石出口国都有日本的合资企业。以新日铁为例，其在隶属于淡水河谷公司的NIBRASCO矿山中占有25.4％的股份，在隶属于力拓的两个矿山中分别拥有10.5％和28.2％的股份。在整个澳大利亚矿区里，到处可以看见新日铁、三井、住友、伊藤忠这些日本公司的名字。 从海运上看，商船三井和日本邮船在业界具有很强的影响力，宝钢等中国钢企都与他们签有铁矿石运输合同。 “被纳入日系产业链的宝钢等企业，也分享到了实在的好处。但由于日系企业挣钱的环节在海运、铁矿石、物流等其他环节，直接威胁了国内其他没有加入其‘利益共同体’企业的商业利益。”长期研究日本经济的白益民认为，日系企业的威胁比米塔尔大。 首钢集团董事长朱继民去年曾透露，在得知首钢要搬到靠海的地方后，同样靠海建设的日韩钢铁企业反应强烈，拒绝向首钢提供新技术，甚至连谈判都不许。有专家分析说，外国钢铁资本已经编织了一整套完整的钢铁价值链网络，日韩钢铁企业已经不可能让另外一个宝钢在中国出现。 日韩企业的特点是交叉持股，钢铁企业和银行、商社、海运、造船、家电、汽车等相关企业交叉持股，形成利益共同体。 由于控制矿产资源，铁矿石涨价，日系企业能坦然面对；海运费涨价，他们也不怕，因为运输船是他们的。由于成本飙升，中国钢铁企业纷纷涨价，把压力推给了下游企业，而日韩钢铁企业则稳定国内的价格，对下游产业采取保护措施，从而增强了下游的汽车、家电、造船等行业的竞争力。白益民说，“通过对于整体产业链的布局和控制，建立了利益共同体，日系企业总能找到缝隙，游刃有余地追求整体利益最大化。” 竞争与合作的难题 “米塔尔进入华菱以后，像鲶鱼一样大大推进了国内的钢铁业的并购重组进程。”华菱集团人士对于米塔尔进入中国的意义是这样理解的，“如果没有米塔尔的进入，很多钢铁企业还没有意识到并购重组的必然性和重要性。华菱与米塔尔的联合冲击了这种局面，给其他钢铁企业造成了危机感，原来的诸侯经济再也挡不住全球经济化的浪潮。” 重组，一直是钢铁业被关注的话题。已经进行了十年重组却没太大进展的中国钢铁业，自去年以来，重组的步伐明显加快，特别是今年，连续发生了多起重要的钢企重组。 但从目前看，中国钢铁业真正跨省市、跨地区、跨所有制具有实质意义的强强联合还很少，很多名义上实现了合并，但实质上仍是松散型集团，各自为政，整而不合。 集中度的提高是钢铁业重组的目的，但仅仅有规模还远远不够，真正的重组要考虑整合后的资源调配和产业布局，从松散型组合发展成为以资产为纽带的模式，是中国钢铁业重组需要思考的问题。 钢铁是一个产业链很长的行业，钢铁企业的竞争很大程度上就是产业链的竞争。中国钢铁企业应该有完整产业链的意识。日韩企业的做法值得研究和学习。 日韩企业早在若干年前就开始境外买矿或合作开发矿产，他们能够控制的铁矿石贸易已经达到60％以上；米塔尔可以控制的铁矿石资源量占到进口量的44％，他们的目标是提高到70％～75％。 原料紧张与成本上升，使中国钢铁企业意识到对上游企业控制的重要性，并开始主动出击，谋求与上游企业的联合，投资海外铁矿石的步伐明显加快，同时加强与国内海运企业的合资合作。 但目前中国钢铁企业对下游产业的布局还缺乏足够的认识。 事实上，在中国的钢铁企业对产业链上游关注的时候，国际巨头更加注重对下游的开发，寻求产业链的平衡。不仅日韩企业早已完成布局，后进入中国的米塔尔在试图对中国钢铁生产企业整合扩大产能的同时，也注重对下游企业的开发。 米塔尔借助华菱等合作伙伴在中国市场寻找下游的突破。与华菱合作建设汽车板公司、电工钢公司，向东方集团提供更高端的Ｈ型钢技术。米塔尔还希望在长材和建筑用材以及硅钢等下游产业加强与中国的合作。 中国钢铁企业从规模、技术及产业链整合上，都与国际巨头存在较大的差距，在防范产业安全的同时，加强国际合作是必然的选择。 “中国钢铁工业规模巨大，应该允许多种形式的尝试，使钢铁行业保持一定的开放度，对我国的对外开放政策意义重大。”华菱集团认为，“合作、开放对我们协调钢铁工业上、下游关系，争取国际同盟，维护产业安全意义重大。只要对双方合作的原则与底线把握得好，不仅不会对我国钢铁产业安全构成威胁，相反有利于我们在国际上争取同盟和支持，打破某些发达国家对我们的技术封锁和其他瓶颈制约，促进我国钢铁工业的发展。” 而与外资合作的原则与底线如何把握，则是考验政府有关部门的一道难题，完全开放和一味封堵显然都不是好的思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