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中国企业界曾经的名人——滕增寿的谢幕或许有着其他因素,但他最终还是退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甚至从热闹的大城市退到了冷冷清清的山沟里。
文/金少策
在温州,提起东方集团以及曾经的领军人物滕增寿,几乎无人不晓。 1984年,滕增寿接受组织的委托,到资不抵债、濒临倒闭的国有小企业温州玻璃钢建材厂任党支部书记兼厂长,当年扭亏。1988年温州率先成立浙江第一家集团公司——浙江东方集团公司,其年产值达30亿元。东方集团的成功吸引了国内外的关注,全国各地举办过上百次的“滕增寿事迹报告会”。滕增寿也一度成为冲在改革开放时代浪尖上的温州经济的形象代言人,得到了各级领导的重视和好评。“全国优秀企业家”、“全国劳模”、“十大中国改革风云人物”等荣誉接踵而来。在滕增寿的房间里,到处挂满了书法帖和一些合照,看看墙上挂着与许多国家领导人的合影,即便是陌生人走进屋子,也会马上知道主人曾经是风云一时的英雄式人物。 滕增寿似乎是瞬间消失在业界的。 忆当年峥嵘岁月 上高速,穿乡村,翻山路,攀岭上苍山尖,但见苍山连绵、涧水清澈,西岙村口一排红黄相间的建筑。西岙村是滕增寿的老家,位于永嘉括苍山山顶,海拔千米。夏末的一天,记者寻访至此。 隐居西岙之后,滕增寿在村口建了一条长廊,廊下还建有水库,水库有围栏,由于在坡地上,水面分为三级,水面还种植了花苗,碧绿可爱。滕增寿的两层小院位于长廊后方左侧,从远处望去,被掩盖在绿树苍翠之中。 给记者开门的恰好是滕增寿,在表明了身份之后,他客气地将记者迎进了客厅,入座之时,滕增寿纠正了一下记者欲坐下的方位。“你坐这里。”他自己则坐到了东位。 一落座,传说中烟瘾很大的滕增寿拿起摆在桌子上的硬壳中华香烟,并顺手拿起香烟边上的火柴,划亮、点燃、吹灭。 “我这一辈子风风火火,不是平平淡淡过来的。”很显然,滕增寿刚刚吃完饭,“当时浙江日报曾经给我登过头版整版,文章标题是《四个要的厂长》,科技报也登过头版一整版。”回忆当年风光岁月,已经70岁的滕增寿笑容满面。 “四个要,要权、要钱、要人、要财,都是给企业要,给员工要。”滕增寿继续抽烟,继续说道,“我只想做个‘和尚厂长,对物质没要求,才不会有后顾之忧,我连一根头发也没有,你辫子又何从抓起?” 滕增寿在东方集团任职期间,每月只拿工资,不拿奖金;年终兑现承包奖也分文不取。“上级把奖金送到家中,也被退回。”滕增寿从不陪吃,即便中央领导同志来了也是如此。 刚接手濒临倒闭的温州玻璃钢建材厂时,“抹脖子”的就职演说也是现在滕增寿“吹牛”的本钱。“我说要是完不成承包任务,就自己抹脖子。”“现在有的人事还没办,就想好了退路,我这么‘吹牛’,就是不给自己留后路。” “退就要退得彻底” 2004年2月4日,东方集团第二届董事会第十六次会议上宣布了滕增寿退休的消息。退休后,滕增寿却在为找地方住而犯愁。“本来我在市区百里路有个老房子,2004年因为旧城改造拆迁了,到现在还没有给我安置好。” 正在为退休后何处去而发愁时,一日,永嘉县五尺乡的乡长来他办公室。“我开玩笑一样地说起,退休后没地方住了。”滕增寿轻描淡写地说。 “西岙村不错,山好、水好、环境好,适合居住。”乡长提议说,滕增寿一想也觉得好。 “虽然我在市区土生土长,但是祖籍在西岙村,”也正是因为这层原因,东方集团在西岙村组建了一个药业公司。在滕增寿隐居西岙之后,东方集团又出资给西岙村修建了村口的百米长廊和鱼塘。 “我没钱,当时把乡长的意思跟老伴一讲,老伴说,那让女儿出钱盖个房子。”2004年年底,房子盖好,女儿请滕增寿上山一看。“我一看还不错,就住下来了。”让女儿出钱盖房子,滕增寿觉得心安理得。 滕增寿有四个子女,“这个女儿在温州办企业的,生产矿泉水”,“一个女儿嫁到国外去了,还有个儿子在温州当法官,另一个在东方集团。”而滕增寿则和老婆一起搬进了新建的西岙“滕家小院”,过起了隐居生活。 “退就要退得彻底,我退休了,不带走任何一点东西。”这也是滕增寿解释2003年东方集团国退民进改制时,他为什么不认购股份的原因所在。“我那时候主动权很大,领导都劝我拿点股份。”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退休,只享受副厅级的待遇,隐居苍山,颐养天年。 “我仍然在思考” 隐居在苍山的滕增寿时间很多,一天的时间足够他做多事情。 滕增寿广读中国史籍,尤爱《三国演义》,房间里还挂了一幅书法,“京城一位媒体人士请书法大家给我写的《三国演义》的开篇语。”滕增寿一字一句给记者朗读,并引经据典一一释义。 “平时都做些什么?”“看看书、看看电视,偶尔到村子里转一下,每隔一两个月去温州旧书店淘几本古书。”聊到兴起,滕增寿还跟记者聊起了他最近正在追着看的一部电视剧,“挺有意思的,演员演得很好。” 看电视是滕增寿打发时间的重要项目,“也不常在村子里走动,村子里人本来就不多,跟他们交流也成问题。”善于思考的滕增寿似乎有话无处说。 “作息怎么样安排的?”“也不怎么安排,很随意,”“没有一个规律吗?”“那是有的,9点起床,吃饭,我吃得简单,只吃三样菜,豆腐、鸡蛋、青菜。”“然后看书吗?”“没有,坐着瞎想。” 在聊天中,滕增寿表示自己目前常常会思考很多问题。“农田荒废了那么多,我会延着这个方向思考下去。”据滕叙述,在西岙村,几乎没有壮年人了。“都到城里赚钱去了,剩下都是老人和儿童。”这让本来人就不多的西岙村更显冷清。 “需要提高农产品的价格,”这也是滕增寿思考良久之后,得出的治本之路。他表示,很高兴前段时间的猪肉价格上涨,“这会促使农民去养猪致富”,随即,他又叹气,“不过今天的报纸报道说肉价又下跌了。” 报纸和电视是滕增寿了解外界的唯一渠道,中午吃完饭后,他会休息片刻,大概到二、三点钟,打开电视看新闻节目,中间会浏览差不多下午才送到的当天报纸。 “也没告诉别人我住在这里,怎么那么多的报纸寄过来,谢谢他们还记得我。”在滕增寿的案头上,摆着他还没来得及阅读以及拆封的信函。记者在征得他的同意之后,翻了一下,除了浙江日报、钱江晚报、温州日报以及一些政府部门的刊物之外,一封东方集团的企业报引起了记者的注意。 “他们知道我关心这个刊物,所以就寄给我。”滕增寿谈起“我创办的”东方企业报时,用一种自豪的语气告诉记者,这是浙江具有企业报刊号的第一份企业报。 除了看报纸,滕增寿会用很大部分的时间在电视上。“新闻节目看的最多,一个下午下来,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了。”“晚上的时间呢?”“七点之前一定吃好晚饭了,然后会守着看新闻联播,雷打不动。而连续剧,有好看的就看。”“娱乐节目看不看?”“会看一些大型晚会。” 在滕增寿的小院里,摆满了盆景花木,这些都是应滕增寿要求,女儿从温州运来的。“你女儿很孝顺。”“子女就是尽孝,孝顺孝顺,要尽孝就要顺从父辈。”滕增寿的权威此时表露无遗。 不写回忆录的人生 退休之后,滕增寿并未打算撰写回忆录。 “今年年初青春宝的冯根生等人来看我的时候,我也向他们表示过这一点。”滕增寿微微一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沉默了一会儿,说,退了以后自己总结了三条:第一,自己工作没有做好;第二,愧对自己的手下,没有给他们带来“富音”;第三,以前走错了。 对他的第一条总结,记者认为是种谦虚,滕增寿淡淡地摇手。“不,不,有些事情没做好。”之后,便不再言语。在记者再三追问之下,他透露,东方集团改制前夕,他的设想是创办东方医院。“医院、制药”是他当时认为具有前景的行业。“那为什么没能实施这一设想?”对记者的追问,滕增寿“不能,不能啊。”声音很低。 在关于滕增寿的传说中,有关他每月只拿800块工资的说法一直存在,他不仅自己如此做,也要求他的下属效仿。难怪滕增寿说“未能带来富音”。 “东方集团的地皮要是全拍卖出去的话,现在值百多亿,”而滕增寿认为,改制后的东方集团“日子要舒服得多。”“以前6000多名员工,现在正式编制的也就31人。你说日子好不好过?” 关于“富音”还可以有更多注解。 东方集团在职工分房子的时候分给了滕增寿一套,但滕增寿和职工代表发生了争吵。职工代表说:“这次分房你不能再让!”滕摇摇头。职工代表又说:“你不要。把房子分给同在东方集团上班的女儿,她也是老工人了。”滕红脸:“一定要分,就是给我抹黑。”职工说;“要不先空着。”滕说:“忠臣不留后,留后不算忠。” 集团后来计划分给他的女儿,也被他制止了。他自己平时吃住几乎都在办公室里。在他退休时,听说政府计划给一笔可观的奖金,但仍然被他拒绝了,现在只是按规定每月领1200元的退休金。而至于他的第三条总结,可能很多人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理解。事实上,说完这句话后,滕增寿就停止了与记者的谈话,他把头转向一边,香烟抽得更猛,目光随着烟雾越过窗台飘在外间。 滕增寿在与记者交谈时曾自比“英雄”,或许,他定义中的“英雄”因为年代已不同,意义也不尽相同。但无论如何,英雄的本色应该是共通的。此时,记者似乎明白了滕增寿为什么单单喜欢养松柏——不争艳、不争春,孤独而冷傲。而英雄,也必然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