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医生这样撰文点评我国电视剧里的医生:“国内剧中我的同行主要台词有,快,氧气;病人不行了;要是早来5分钟,或许还有救;要是晚来5分钟就没命了。”
撰稿/小木
在医患矛盾趋于尖锐的近十年间,作为主角的中国医生形象似乎也从影视剧中消失了,留在人们记忆中的白大褂,好像还是《人到中年》里的陆文婷。与此同时,大量海外医疗剧受到追捧,观众们(其中不少正是医生)对着其中的医生或弹或赞,心有戚戚。 如果豪斯在场…… 丈夫拒不签字致使妻子难产死亡,有不少网友感叹:如果这个丈夫遇到的是豪斯医生就好了。 跛足的豪斯是美剧中最当红的医疗剧《豪斯医生》的唯一主角,他不穿白大褂,态度无礼,表情凶恶,拄着一根藤棍。他甚至竭力避免和病人说话,并认为病人自己所说的病因都是胡扯。你真的愿意遇到这样凶神恶煞的主治医生吗? 电视剧中的豪斯会告上法庭去剥夺病人监护人的权利来保证救治病人,他也会在垂死病人面前说风凉话来逼迫监护人签字治疗,总之他就是能达到他想要的结局。所以明知电视剧是演出来的,网友们依然在幻想,如果豪斯医生在场,肯定能让那位孕妇及时手术。 对于很多普通“豪斯迷”来说,这个古怪医生最大的魅力就是他的毒舌,对病人,对自己的助理,甚至对医院的行政主管。而对医学界的专业人士来说,豪斯接手的那些稀奇百怪的病例以及他的推理过程才是最吸引人的。《豪斯医生》很可能是医生群体中收视率最高的医疗剧,中外医生中的豪斯迷们在网络上建了多个社区讨论电视剧里出现的病例,甚至不少国内医生和医学教育机构都把豪斯一步步的病理推理过程当作了观摩教育片。 确切地说,豪斯的兴趣不是挽救生命,而是解决医学疑难。编剧对豪斯的定位是医学界的福尔摩斯,他甚至会带着同事破门进入病人的住处,以破案的方式探寻真正的病因。 作为电视剧里的人物,他经手的病例永远是最疑难的,他采用的方法也永远是最富有争议的:豪斯团队接手了产科病房婴儿传染病,在给予万古霉素和氨曲南治疗期间,两个孩子出现了肾功能衰竭,豪斯竟然瞒着家属自行决定一个孩子停用万古霉素,另一个停用氨曲南,连同事都对他提出了质疑:“你随机的一个决定就给一个孩子判了死刑。”用氨曲南的婴儿死了,豪斯对死亡的婴儿进行了尸体解剖,然后就是病毒筛选和病毒抗体检测,最终确定了病毒,拯救了其他濒死的婴儿们。但那个死去婴儿的善后问题呢?难怪有国内医生评价他,这样的治疗方法如果被放在国内,他肯定一周害死N个病人,也被N次告上法庭。 感染学专家豪斯采用的是诊断性治疗,不和病人交谈,也不和家属交流,他仅仅根据助手们收集的病症就来推理病人可能是这个病,先用这种药;不行,那可能是那个病,用那种药……反正不折腾个四五个来回,豪斯也是找不出最终病症的,电视剧开场不到30分钟,病人也肯定是昏迷不醒的。 但这样的治疗方法在现实生活中可行吗?从业12年的三级医院张医生说:“我们要考虑到并发症问题、药物的副作用以及不可预知的后果,国内的医生宁可再进行详细的检查,继续观察或者等待病情的演变情况,而不是在不明确的时候贸然治疗。”如果病情是良性的或者对生命没有太大威胁,等待是大家都能接受的,但如果病情是恶性的,耽搁可能就会造成致命的伤害。 美国会有豪斯的空间吗?“我相信在美国他的方法也不会是常规治疗方法,电视剧有艺术加工的成分,但我在国外文献中的确见过这种治疗手段。”屏幕落差 《豪斯医生》是医疗剧加侦探剧,《实习医生格蕾》则是医疗剧加言情剧,甚至有人戏称“一夜情,二人恋爱,三角关系,四人混战到现在的五人车轮将剧情一步一步推上高峰”。《实习医生格蕾》里混乱的生活状态是国内很多专业人士无法接受的,但剧中反映的一点却是真实的:医生们太忙,以至于只能在医院内部谈情说爱。 《豪斯医生》说的是一个在美国医生中也很少见的古怪人物,而已拍到第13季的《急诊室的故事》,则被认为是极其写实的医疗剧。一个爱看医疗剧的医学院学生在内科实习3个月后,说自己对医疗剧的欲望不强了,因为她的生活赶得上医疗剧里的人。“没有遇到格蕾们经历的丰富多彩的感情生活,也没有遇到豪斯面临的神乎其神的诊断思路。没休息过一天,白班晚班轮着换,饿肚子没觉睡是常事,遇到的病人一点也不比美剧里少,就是缺少了观众而已。”到最后这个实习医生发现,原来和真实生活最贴近的还是《急诊室的故事》,差不多演尽了医生的生活、工作、爱情和思维方式的各方面,“不大可能有超越之作了,而我自己就是其中的女版Carter”。 中国医生们看美剧时感到落差较大的,是剧中很少涉及的医疗费用。为了一个正确的诊断,豪斯医生可以放手做一切检查,但几乎从来没人提过这些检查的费用,剧中也没有因为治疗经费而反复催款甚至发生医患纠纷的情节。前3季的《实习医生格蕾》里,只有1个病人提到了治疗费用昂贵。 美国医疗保障制度真的完善到不成问题了吗?那就去看看纪录片《华氏911》导演麦克·摩尔的最新作品《医疗内幕》(Sicko)。美国普通老百姓声泪俱下地控诉,在政府、保险公司和医院编织起来的利益网络里,自己是如何被牺牲的。在美国,夹在病人和医院中间的不是政府,而是保险公司,追求利润的保险公司拼命限制病人的就诊范围,而在其斤斤计较的就诊覆盖范围内也很容易造成病人和医生的“过度诊疗”,从而抬高医疗费用。 在摩尔的镜头里,加拿大人纷纷表示自己看病不交钱,吃药不交钱,医疗制度非常优越;英国的医院里有专门给贫困病人报销路费的柜台;而法国的妇女生了孩子,政府甚至派人到她家里去洗衣做饭……摩尔自然理直气壮地质问政府,为什么不能像欧洲国家和邻国那样提供全民免费医疗呢? 但加拿大纪录短片《你死定了》(DeadMeat),却传递着和摩尔相反的信息。一个女人控诉说她等了16个月才等到了关节手术,在此期间,为了止痛她大量吃止痛药,结果等关节治好了,又得开始治药瘾;而另一个人则追忆他的母亲直到去世也没有等到癌症手术。不仅在加拿大,欧洲同样如此,实行全民免费医疗体制的国家里,治病多得排长队,只是人家不必每天在医院门口排队,而是通过电话预约排队。 双P模式 电视剧肯定高于生活。《急诊室的故事》的价值,不仅仅在于最大程度的写实,它开创了美国医疗剧的双P模式(professional+personal,即专业+人性)。这部由畅销作家迈克尔·克莱顿创作并制片的剧集,因为作者本人有当实习医生的亲身经历,以及他后来作为美国最畅销小说家的戏剧创作才华,因此具有了与当时的医疗剧完全不同的鲜明风格——准确的医学知识和强烈的戏剧冲突。 《急诊室的故事》将人性的美与丑、善与恶在急诊室被剥得一丝不挂,但即便是对人性进行无情的批判与揭露之时,最终也总是能够表现出对人和生命的尊重与热爱。而在我们的屏幕上,似乎你只能找到正面描写的医护人员。 《急诊室的故事》播出之初,正是CBS电视台的医疗剧《ChicagoHope》热播之时。描述精致的中产阶级生活,是当时“专业人士电视剧”的主流(香港TVB剧《妙手仁心》也是这个模式),因此评论界一致不看好节奏快、医学术语和救治场面很多的《急诊室的故事》。但《急诊室的故事》至今已经拍到了第13季,剧中的医生们也换了三拨,它被认为是现代医疗剧的巅峰之作,而各国的模仿之作更是层出不穷,其中就有中国最新推出的《无限生机》。 道德和科学的矛盾,人性和医学的对峙,包括《实习医生格蕾》和《豪斯医生》在内,后来的美国医疗剧都只是在这两点上大做文章,将医疗剧带入到一个普通观众很难了解到的专业医学领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奇怪的病例、拗口的名词、惊心动魄的手术和鲜血淋漓的患者。很多人其实很介意医疗剧中的“专业”二字。《碟中谍3》中,汤姆·克鲁斯为自救用交流电把自己电休克,女主角来救他时,先当胸击克鲁斯一拳,然后胸外心脏按压,1、2、3……15,俯身人工呼吸两口,按压1、2、3……15,俯身人工呼吸两口,这套程序完全是按照当时医学界的标准AHA2003进行的。 不少国产医疗剧显得既不专业,也不人性。一个医生这样撰文点评我国电视剧里的医生:“国内剧中我的同行主要台词有,快,氧气;病人不行了;要是早来5分钟,或许还有救;要是晚来5分钟就没命了。”屏幕上的医生形象个个在耍酷,把白大褂当风衣,查房时永远只会说“多注意休息”之类的话,为了表现出正义感而让医生像小学生一样幼稚,甚至连勾心斗角也是无比低级。 日剧:角色颠倒 在国内流行的医疗剧中,日剧占了相当比例。曾在CCTV播出的日本版《白色巨塔》里,所有人永远在恭候教授,然后是教授走在前边,副教授紧随其后,走在最后的是几年都没什么机会和教授说上一句话的医药局员。教授一手遮天,不仅决定患者的各种医疗方案,也决定科里的人事任命,霸占着绝大部分药品公司、器械商和患者以各种名义给予的好处。这部讲述医生间互相倾轧黑幕的医疗剧中,最让人震撼的也许是对传统医生形象的颠覆。 《白色巨塔》里有两个性格迥异的医生:财前和里见,一个技术精良却不择手段地争夺教授岗位,一个悲天悯人仿佛不是生活在人间。同样的人物套路也曾出现在另外一部日本剧《回首又见它》里,织田裕二扮演的司马医生医术高超却贪婪无耻,英俊迷人但冷漠阴郁。他可以置人命于不顾而一心一意地打麻将,可是当听说那病人是议员的儿子时,又立刻站起来去为他准备手术。他不择手段地收取回扣,当出现问题被弹劾时再用钱去贿赂能够帮他解决问题的人。他两年之内对八个人实施了安乐死,被对手指责为“不折不扣的杀人凶手”,并为此付出了不得不离开医院甚至死亡的巨大代价。然而,收视调查的反应令人震惊:司马“作恶无数”却被很多人视为榜样,他的对手、道德完人石川医生却被无数观众讨厌,说他“假人道”。其实,和石川相比,国产电视剧里的医生们更完美,也更乏味。有人说,当医生义正严辞之时,就是观众笑场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