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文/吴梦 画家刘大鸿幼年经历“文革”，又辗转济南、杭州来到上海定居，他所处的时代、地域的变迁是丰富的。然而，刘大鸿却一直认为正是我们所处的时代和生活太枯燥了，才让他想要有变化，要用艺术去尽量展现丰富。 又是一个暖冬，已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收下伞进到刘大鸿位于上海师范大学的»¬室内，门上挂着一面卷起的锦旗。»¬室不足10平方米，整个内墙被刘大鸿一些完成或者未完成的作品布满，包括一些»¬作的打印稿，地上到处堆满了各式的书籍、报刊、杂志。我得到很好的待遇，被刘老师让座在»¬架前铺着袋鼠皮的小条凳上。他自己则坐在对面角落的躺椅上。在这个封闭狭小的空间内，顺着左面窗户就可望见校区内唯一的小湖泊，在严寒中，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怯意。 锻造 刘大鸿1962年出生于青岛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在四个孩子中排行最小。“文革”初期，身边日日上演的悲喜闹剧，癫狂中弥散着无尽的恐慌，而刘大鸿却说当时“无处不是艺术”。可以想象当时锣鼓喧天的景象和各种可笑的漫»¬给一个五六岁的儿童带来的刺激和好奇。而对绘»¬的兴趣，据说是有一天他在床底无意8226;¬出几张泛黄的年»¬来，他就被年»¬鲜明的色彩、热闹愉快的气氛强烈吸引，从此一发而不可收。从此，墙上、地上，以至大人的书上，到处都留下了他的涂鸦之作。父母先是惊愕、气恼，继而发现儿子还真有些绘»¬天赋，开始找»¬片供他描摹¡¬¡¬长到10岁时，刘大鸿就因为»¬»¬好在周围一带被喊作“小»¬家”。应了这个景，刘大鸿便让家里给他找师傅要正式学»¬。舅舅就介绍一个邻居，是在青岛美术公司»¬出口油»¬的。刘大鸿很兴奋，过完年就去拜了老师。青岛风景秀丽，老师们常出去写生，»¬山、»¬水，还在海滩上»¬人体，他也就跟着无所顾忌什么都»¬。 初三毕业刘大鸿考上了山东艺专，之后又考到浙½¬美院油»¬系第一工作室。在他的印象中，当时念山东艺专时是“文革”后第一次招生，所以同学之间的差距很大，工农兵都有。大家都比ˬ睡得晚，起得早，拼命地»¬»¬、看书、记笔记。刘大鸿虽也认真，但总显得比大伙都调皮。而这调皮引发的告发又差点使他与浙美失之交臂。自此之后，刘大鸿痛定思痛，果真改去了鲁莽和任性，踏踏实实地开始了在美院的学习生活。浙美同学层次很齐，一、二年级¾¬常待在一个教室，比ˬ»¬得好。而正处百废待新时期，老先生不刻板的新思想，不拘泥苏联式的绘»¬教育模式等，都使他受益匪浅。 “他在老师面前十分恭敬，办事也认真，所以被同学选为班长。但同时他又相当固执，从来不人云亦云，令那些总想学生听话的领导颇为头痛。我记得一年预读期满后，有人提出要大鸿停学。在老师中曾有过激烈的辩论，就是因为对他的为人和他的想法摸不透”，曾做过刘大鸿老师的著名策展人郑胜天回忆说，“大鸿今天的艺术仍然和我二十年前初见他时的印象相吻合。看似平µ¬谦和、Ѭ距落俗，其实并不那么天真无邪。” 清理1985年大学毕业后，刘大鸿就来到上海师范大学艺术学院任教。在张培力、耿建翌等同学用材料装置淋漓尽致地表露情感的时候，刘大鸿却半年多没有»¬»¬。提起那段往事和第一幅作品的创作，刘大鸿毫不讳言自己当时的心境，“那个时候刚毕业，觉得迷茫。每天都要路过徐家汇华亭宾馆的十字路口，那时可是浦西最大的十字路口。有次登上中央那个高高的岗亭，俯瞰四方的一刹那，感到新鲜、兴奋、迷惘和被淹没的渺小感¡¬¡¬”他渐渐有了一些感悟，接着又是半年时间，才完成了来到上海后的第一幅»¬《大都市》。这幅»¬虚拟高出»¬中岗亭两倍以上的视点，来表现十字路口这个生命迷津的传统隐喻。 就在那一年，这幅»¬参加了上海美术馆新馆落成展，还被《新民晚报》选登，引起广泛关注。有人嚷嚷说这人会不会»¬»¬；有人猜测这个刘大鸿»¬得这么写实，一定是个80多岁老人；而很多人却觉得这»¬刺激，像针灸一样，能点到穴位。 这之后，《盛夏》等作品的陆续完成，摆在刘大鸿面前的路开始清晰起来，他要用“自我清理”的方式来面对、梳理自己曾¾¬历的历史。 一直到1992年，刘大鸿才总算把自己基本上清理干净了。也许是对这些清理的一个总结，他在香港中国会举办自己的第一次个人»¬展。为这次个展所出版的»¬册厚达200页，收录了从1985年到1992年的所有作品，装帧精美，即使放在今天也依然算得上豪华。 上海 刘大鸿从小就喜欢听父亲和朋友谈各种时事。大学时订报纸，看报纸，关心国家大事的习惯到现在都保持着。他关心这世界上的一切，大跃进、文革、巴黎大革命、审判、骚乱、科学、地理¡¬¡¬任何政治历史城市都可能是刘大鸿的“研究课题”，而这些思考最终都能通过绘»¬表现出来。 上世纪90年代初，刘大鸿从自我“挖掘”转向了生活的城市。他觉得个人化的小情感已没有吸引力。然而他们那一代人身上背负的成名成家的愿望，使他希望自己的作品更应该具有史诗性，成为时代的见证。这期间，他绘制了一系列以上海为主题的作品，包括《淮海路》、《上海滩》等，还有异形的“东文明珠”的系列。艺术评论家朱其曾评价刘大鸿1998年创作的重要作品《双城记》时说：“他以一种巴罗可式的编排将法国大革命的巴黎和文化大革命的上海景象组合成一个青春迷狂的‘天堂之城’。《双城记》像是一个口述的关于现代革命神话的图像流亡史，它以政治图像典故作为讲述现代大革命神话精神的口语。” 刘大鸿对上海的关注和思考，不仅仅体现在自己的创作上，更希望自己的学生作为一个个创作者也能来关注社会，改革现有的教学模式。1992年伊始，刘大鸿与上师大人文学院的孙逊教授、美院院长万庆华教授共同拜访了著名中国»¬家戴敦邦先生，聊起了戴老曾¾¬根据清末民初著名文人吴趼人先生的《沪上百多歌》所编绘的一部白描连环»¬《旧上海百多图》，都觉得当时许多有趣的社会现象依然能在当今的现实生活中看到，例如《会议多拍手》、《戏院多叫好》等。这些社会现象不仅很适合用绘»¬来加以表现，同时又可激发创作者对于现实生活的观察与分析。这下，教学改革的课题立马Ó¬刃而解：带领毕业班学生创作一套《新上海百多图》。随后，刘大鸿便与上师大油»¬系黄启后主任共同成立了“双百工作室”，开始了不同于常规美术教学大纲的艺术实践。他们让学生们对»¬题展开讨论，进行选择。刘大鸿认为，“最重要的是让他们热爱生活，养成关心社会民生，观察生活细节，用形象描绘事件情节的习惯和能力。”
在刘大鸿的具体指导与参与下，一大批反映社会巨变的如《弄堂人家多搬场》、《沪上马路多8226;¬修》等作品应运而生。戴敦邦先生欣然致词：“这些年轻的艺术学子们从耳濡目染的现实或本可忽略的生活现象中，以独到而敏锐的目光捕捉了催人奋进并有警示、反省意味的题材与内容，将其绘成新图，让绘»¬起到该有的教化效用。这片赤诚之心，ȬȬ之意真是让吾感动良久。”十多年来，《新上海百多图》已成为“双百工作室”的一个保留课题。 刘大鸿还把他自己20年期间的大部分作品编成60个课本，一幅»¬一课，每一课都有题»¬诗、中心思想、段落大意、语法要点、创作背景、专家评注、关键词、思考题、作业。他觉得按照这方式来做，任何人都能读，都能懂。 天堂 “市井生活的风俗»¬卷”、“信仰”、“宗教”、“文献派”、“政治波普”、“魔幻现实主义”、“中国年»¬”¡¬¡¬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概括刘大鸿的作品，那应该就是集上述之所有的丰富。这个丰富不仅体现在»¬面的繁复——每个人物都刻»¬的细致入微，形态动作、衣纹、脸部特征，包括建筑、坐椅、各种用具的细部，都是尽量写实。在刘大鸿的代表作《盛夏》中，能看到青岛的海滨浴场、各色的热气球、小白兔、跳伞运动员、清朝的士兵¡¬¡¬刘大鸿把他童年的所有印象全部堆积在同一个»¬面上，内容庞杂，结构繁复，整个»¬面几乎不留一丝空白。弥漫着时空交错中的细节，张牙舞爪地要表达着某种喧嚣，吼叫着释放这个世界的丰富无限。刘大鸿说，“虽然大家都认为写实主义已¾¬过时了，但我不希望别人看了我的»¬之后一头雾水，我觉得那样的东西一点用都没有，是捣糨糊。” 中国先锋剧作家张献曾评价道，“刘大鸿在»¬中，是抓着这些细节往天堂走，一路上尽是微观世界的风景，从任何一个现实走入，发掘出邻近的另一层现实，继续游走，¾¬过好几层，最后来到一个深层的现实，一种隐秘的、谜一般的现实，这现实恰好是跟那种超现实的、形而上的、秘密的个人方法论所认识的世界相通，那是不是一种‘天堂’！在天堂，艺术与生活没有阻隔，所有的东西都是相通的。” 正如张献所说，刘大鸿绘»¬的重要性，恰恰体现在所有细节组成的那个“天堂”。他从不希望用»¬面来描述某个对与错的极端，而是用他的理解来放大事实，来呈现对待这个事件的各个角度。他的组»¬“红历：廿四节气”以中国传统历法的二十四个节气为参考，结合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创作出一组二十四幅的三角型油»¬组»¬。这组油»¬每幅横九十公分，呈三角形。刘大鸿认为：“三角形是火的象征图形，三角形的红历也火历。毛主席推崇的孙猴子悟空的火眼金晴，就是革命的炼丹炉里炼成的。中央炼猴的五角星是‘金木水火土’五要素的综合，靠人造卫星环绕转换，相生相克。公元2004年恰是猴年，作品由此开始。”而对于他目前创作的“堂”系列是关于宗族、宗法的。在《公堂》作品中，既有孙中山的“天下为公”，又能看到这其中附带的私利。也有官场、政治派系的争斗。就是这种带有糟粕、破坏性的，又有值得欣赏一面的丰富性，是刘大鸿最想展现的。 钉子户 问他，»¬中纵横交错的过去和现在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看着窗外那潭静静的池水，说：“对我而言，过去和现在都是紧密联系着的，无法割裂，我一直在提供视觉上的记忆。我和外面的很多艺术家都不太一样，从80年代到现在，都不搅在一起。我觉得有价值的东西，一般是不合乎潮流的。” 有人曾¾¬总结了13条成为成功艺术家的条件。也有人认为，做艺术家、往死里玩观念、卖作品、然后出名、拥有超级大的工作室、雇用助手»¬»¬、成为艺术明星，这些才是当代艺术家成功的正道。而面前这个穿着银色锻面棉袄的刘大鸿，人瘦瘦高高，语速一快时青岛口音就显现出来。在交谈中，你会发现虽然他和“85美术新潮”那批艺术家同属一代，虽然他也很早就形成自己的图式风格、办展览、出书、出名¡¬¡¬但刘大鸿选择的路却始终和那些艺术家不能交叠。很多人都觉得刘大鸿有些怪：他不混迹在“当代艺术”圈内，却情愿“赖”在学校当老师；他情愿花一年时间来»¬一幅小尺寸的作品，也不趁着市场好，多»¬点作品；他情愿得罪校长，也要为学生的教育“负责”¡¬¡¬他近年还因为提倡学生论文的真实性，和学校高层闹得沸沸扬扬，直到学校在舆论压力下赦免学生，才作罢。 又问他，这些都是为什么？ 刘大鸿笑了笑，指着挂在门边的一幅»¬说，“看到那颗钉子了嘛，这是我的自»¬像。我是一个钉子户，要像钉子一样埋头苦干。也要深藏在体制中，挖透其中的关系。我要看看，我到底会输成一个什么样子。这也是挺可贵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