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在世界的边缘 游走在城市“心脏”



文/本刊记者 李兴

  看惯了色彩绚丽的彩色风光,记者突然被一组大画幅的黑白照片所吸引,穿过北京明代大慧寺前的风尘,记者找到了照片的作者,一位游走在自家“园子”里的商人。

  走四方的旅程

  郭济的游走生涯要上溯到十多年前,那时他的足迹就已经遍及大江南北了,尤其是一些相当不易到达的地区,比如西藏的珞巴山寨、新疆伊宁的木卡姆乐场、丽江的雪山、漠河的鄂伦春渔船。郭济曾在日本有过几年的学习生涯,近两年,日本航空与东芝公司合作,要拍一个中国大纪行的风光片准备在飞机上播放。郭济作为摄制组工作人员参加了100个景点中一半的拍摄工作。这一次,从长江三峡到洞庭湖光,从香格里拉秀色到青海湖鸟岛,从青藏高原的冰川到沙漠边缘的村庄。可以说,这是一双饱览了大自然风云变幻的眼睛,这里有一颗被自然之露浇灌的心灵。

  “在野外听人的歌声,那绝对是一种享受。”郭济最难忘在林芝地区的一处珞巴山寨听青年男女的清唱。西藏是旅游者的圣地之一,但很多旅游者并不能走遍所有地方,而郭济却从海拔4000多米的地方突然下降到1000多米,高原景观变成了山青水秀的大江谷地。在翠竹掩映中,一座座小竹楼点缀其间,让人有一种别有洞天的世外桃源般的感觉。山上有猴子不时出没,眼前是江水静静流过。此时,山寨中的青年男女来到山坡,亮起嗓子唱起动人的情歌。“那感觉,简直就是天籁之音。”原生态的文化让郭济沉醉其中,至今回想起来,他仍然充满着向往。“那远古的歌声,如果不去现场,你永远体会不到人与自然的和谐美丽。”

  无论是搭帐篷露宿野外,还是开车闯荡在戈壁雪山,走四方的旅行磨砺了一颗观察的心灵,直到有一天,郭济回到北京,突然发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关注废墟文化

  2007年的春节,郭济毫无目的地走在北京街头——这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土地。突然,他看到了身旁一处已经拆得断壁残垣的胡同,“消失的北京”这五个字一下子从心底跳了出来,沉积了十多年的力量终于井喷了。

  这个念头最初的形成是在日本。那时在日本的一个小书摊上,他偶然看到了一本方形的不大起眼的摄影作品集。这本题为《消失的东京》的摄影集拍摄的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东京奥运会前,东京市进行大规模建设,一些原有的建筑发生变化的场景。郭济印象很深的是随后的一次电视节目,那是日本NHK电视台为纪念摄影诞生150周年进行的采访。被访的一位专门拍废墟的摄影家在电视上讲述了他请10名日本摄影家从新楼和废墟中选择拍摄对象,结果9个人选了废墟。这两件事在郭济心中产生了很大的震动。胡同是北京的符号,不能让这个符号就这样快速的消失,于是当时他就产生了一种拍摄北京的念头,但很快就又沉入心底的角落。

  回到北京后,郭济有几次接触四合院被拆迁的机会,有一次,他在朋友的带领下,亲眼看到了金丝楠木的老建筑。古老的建筑文化这样近地展现在自己眼前,但又说不定哪一天,这些老祖宗留下的记忆与传承就要消失。这些积累起来的感受深深触动着郭济,而2007年的那个春节成了一切的突破口。

  郭济认为,北京奥运会近在眼前,北京面对着同当年东京一样的经历,面对每天消失的景象,他坐不住了。厚重的大画幅4X5相机和黑白胶片成为郭济的眼睛,他要纪录下自己“家”里这正在消失着的故事。

  胡同绕圈赛

  从此,郭济一头扎进了最熟悉的风景中。每天,他的工作都是这样安排的,先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扫胡同,在胡同深处“踩点”,选中理想的拍摄地点后记下来。第二天,他会带上20多公斤的摄影器材冲出房间,让自己消失在这庞大而又古老的城市中……

 北京的胡同被世界公认为独具特色,如何在拆迁的速度战中抢先记录下这些即将消失的景色,郭济选择了一台德国林哈夫单轨4X5大画幅相机。这样的“大家伙”在摄影圈里也会令人刮目相看。但用沉重的设备、昂贵的胶片来拍废墟是不是一种浪费呢?郭济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虽然在自己“家”里转,但拍摄还是遇到了不少麻烦,因为拆迁现场一旦被铁皮围住,再想进“铁墙”可就不容易了。有时需要与“迷彩服”、“军大衣”智斗,有时还要学会打游击,波折中也藏着不少趣事。

  记得在拐棒胡同一处院落的拆迁现场。前一天郭济拿着数码相机去“踩点”时并没有遇到障碍,但第二天,当他扛着4X5的大家伙进入现场时,一位满嘴酒气的工头挡住了他。软磨硬泡也不让进去拍,转身要离去的郭济此时想出了最后一招,提出用100元来换取拍摄机会。最终郭济成功进入,并拍下了他比较满意的一张黑白片,这张照片从屋内向外拍摄,透过精细的花棱窗可以看到拆迁中的四合院。

  为了了解北京老胡同的历史,郭济四处查找资料,并在网上结识了不少朋友。城内的老胡同,很多都被郭济拜访过两遍以上,菜市口外的大吉胡同、米市胡同都“扫”过五次。一次次的“出游”换来了一张张过目难忘、朝思暮想的画面,几万张数码照片和200多张大画幅黑白精品见证了他100多天的游程。

  闹中取静的沉思

 游走在世界的边缘 游走在城市“心脏”

  “那是国家大剧院旁边的胡同,可能是工地放假的缘故,只有我一个人在围起来的废墟堆里怀古。虽然不远处就是国家大剧院和繁华的首都街道,但此时,我感觉到安静极了,没有一丝喧哗,这真是奇妙的感觉,商业浮世就近在咫尺,但你却不受其扰。”郭济在看似枯燥的拍摄过程中享受着沉思的乐趣。

  去年的平遥影展,郭济遇到了日中写真交流协会的一位日本摄影家,他告诉郭济,如今为奥运会而建设的北京如此像当年的东京,一些四合院和充满生活气息的胡同因成片拆除而消失了。这位日本摄影家表示有意来北京拍摄2008主题作品。听完这些话,郭济感触良多,祖辈搭建的古老城市文化如果就这样迅速的消失,是不是应该留下一点印迹,好让后人有个记忆,明白原来老北京是这个“味”。

  为了拍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郭济开着自己的车二访清河,三进沙河巩华瓮城,五到米市胡同,六赴门头沟。在去门头沟的路上,还曾差一点发生车祸。

  对于这种波折,郭济倒不会太在意。因为在他的游走历程中,曾经历过西藏林芝吉普车钢板断裂,经历过亚丁的骑马骑到屁股不敢挨马背等艰险,所以如今的曲折只能算小菜一碟了。半年后,郭济的作品形成了一组叫作“消失的北京·废墟篇”的大画幅黑白纪实作品。对于这段充满着回味的奇异旅程,郭济觉得自己重新定义了自己的旅游观。“这是一种深度游,一种文化游,是带着社会责任与文化追溯地游,是对旅游价值的挖掘与开发。”

  在郭济眼中,这也是一种财富,虽然投入了不少,但精神上的收获更多。

  踩进木纹的日子

  肩扛沉甸甸的大画幅相机,艰难地漫步在北京的犄角旮旯胡同,行走在砖头和瓦砾之上,残墙断壁之间,寻找着北京的过去、现在、将来,一张张纪录着这即将消失的北京。

  玉河到帅府园

  从城门高耸的皇城北门——地安门内大街进来,过去曾是巾帽局、针工局、酒醋面局、尚衣监、司礼监、尚膳监、钟鼓司……如今很多胡同名称仍在沿袭着昔日的叫法。

  如今,为了恢复元代1000米长的玉河,在皇城的东北角,东桥板街的北部,东吉祥胡同、焕新胡同、北河胡同等靠近平安大道的大片民房正在拆除。2007年春节期间,我走进了这皇城的东北角。穿梭在由围挡的铁皮墙组成的胡同之中。满眼狼籍,一片废墟。古老的皇城内,很多胡同将永远无声无息地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从远古由祖辈传下来的那种生活方式也随之而消失了。这种生活本充满了历史、饱含着文化、极其鲜活、无比温馨。

  2007年3月,在北京最繁华的王府井金街的背后,向东不足百米的帅府园胡同内,我发现了一座陈旧不堪的建筑。楼内住着老俩口,都是四川成都人。老大爷70多岁,抗美援朝时的铁道兵,据老人讲,他们在这住了30多年了,旁边的大四合院,听说当年蔡锷大帅曾住过。一阵攀谈后二位老人请我进屋喝水,并准许我将大机器搬进屋拍摄。没过几天,等我再次路过时,这里就成了另一模样。

  日子踩进木纹

  怡香院在北京非常有名,陈宗蕃在《燕都丛考》里说:“自石头胡同西曰陕西巷,光绪庚子时,名妓赛金花张艳帜于是”,指的就是它。

  怡香院是一座坐东朝西的二层楼,从七扇窗来看,楼上楼下应该各有七个开间,每个开间都不算小,长约五米多,宽约三米半,全部铺有暗红色地板,当年赛金花的三寸金莲应该是日日踏在上面的。地板之间虽然裂开的缝隙很大,但依然很结实,当年的红色还在,只是色泽愈发沉郁,将日子都踩进木纹之中了。房檐下的挂檐板、垂花柱头间的花楣子、卷草花饰的雀替,一百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么的漂亮。

  出前门西南就是米市胡同。米市胡同是菜市口一带一条著名的胡同,为拍摄我曾去那里五次。在一所学校的教学楼,我登上顶层,所有的门窗已被拆走,屋顶也不存在了,四周十分寂静,阳光可以照到教室里的每个角落,然而没有了朗朗的读书声,只有一尊石膏雕像完美无缺的面孔静静地躺在那里,那双深邃的目光好像凝视着天空。我与他在这寂静的教室内呆了近一小时,拍到最后三张时,我与之对视着,没有言语,我的眼睛渐渐模糊了,失去了焦点……虽然带着20多公斤的器材,但我没有让他和这废墟一起消失,而是带着他默默离开了。

  房拆了,院没了,门破了,胡同消失了。但正是春节期间,所以大红灯笼依旧高高挂……

  建筑学家梁思成说过:“一个东方古国的城市,在建筑上,如果完全失掉自己的艺术特征,在文化表现及观瞻方面都是大可痛心的。因为这事实明显地代表着我们文化的衰落,甚至于消失的现象。”如果我们失去了我们的建筑、失去了我们生活过的老胡同和四合院以及那些可爱的树木花草,我们就失去了我们童年的记忆,失去了我们与祖先对话的渠道。我们的生活将变得没有灵魂、没有根基、没有美。

  废墟就是建筑的黄叶。黄叶的意义在于哺育春天,黄叶本身也是美。

  废墟的留存,是现代人文明的象征。废墟,辉映着现代人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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