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阳纸是一个含糊的概念,富阳几乎生产所有类型的中国纸。宋代的“元书纸”因供皇帝祭祖成名,到如今富阳是造纸基地,手工造纸在这个已经工业化的浙江小城并没有凋零。
◎葛维樱 杨露
元书纸的第十九代传人 蔡月华 光绪年间的《富阳县志》记载,浙江各郡邑出纸以富阳为最良,而富阳名纸以大源元书为上上佳品。元书纸是我国传统的书画用纸。宋代,它是朝廷“锦夹奏章”和科举考试用纸,甚至到了上世纪60年代,富阳的元书纸还要供国务院使用。 离开富春江围绕的小城,车子只往山里开去,漫山竹林,溪两岸全长三四十里的山坞长满了竹林。雨已经下了10多天,眼前一切都烟雨蒙蒙,像宣纸上的水墨画。蔡家坞就是山上的村子,蔡月华驼着背在一个半开放的纸槽前一张张地淘。后面有一个黑洞洞的用来放料的棚子。黄色的水上下翻滚,散发出一股酸腐的味道。“这不是元书纸,这是迷信纸,元书纸我们多少年没做过了。”迷信纸是祭奠用的烧纸。泡料的大水池也黑黄相间,“什么料都可以用,废旧的地板,烂抹布,泡烂了就行”。 “这叫操纸,要是搁旧社会,操纸工可是工钱最高的。”蔡月华是蔡家坞现在唯一还在做元书纸的手艺人。蔡月华的工具看上去几乎是《天工开物》的翻版,一个细竹帘子在水池子里面一张一张地捞,还有把原料磨细的大石磨。 “早上4点起床,4点半开始干活,干到中午,能出这么多。”他手一比,大约20厘米厚的一摞湿纸,一共三摞。他让大家腾出地方,开始踩一个杠杆,手压下来,一踩,那三摞纸上压着的千斤顶就往下一沉,一小股清水从我们脚下的沟槽里流了出去。一边踩一边介绍,“下面的三个池子,看见没有?两个是我的,用来泡料。我的料和其他人不一样,我泡的是嫩毛竹,要做元书纸的,他们泡的是布头、旧地板”。“每年收麦子的时候我们最忙,要在‘小满’之前,砍下来3万至5万斤嫩毛竹。”毛竹的嫩是决定纸张好坏最关键的因素,“‘小满’前的三四天,一定要那时候的毛竹,刚刚蹿起个头,第一节上刚冒出第一支‘蜻蜓叶’。”太早的毛竹含水量太高,晚了纤维又太老,所以从前全富阳都造元书纸的时候,那时节是“爹娘死了石灰埋”,要忙到连孝义也不顾的。蔡月华自己加上雇工,走到三四里地的深山里去砍竹子,“1万斤毛竹只能出200个料”。所谓料,就是长30厘米、宽20厘米、高20厘米的竹篾扎成的捆,至于多少料能出多少纸,蔡月华又不说了,“你不是要做纸吧?” “浸坯”是让料在池子里泡烂,然后是更多“烂到熟”的秘诀,除了石灰,民间说法是用“纯净的人尿”,蔡月华说他现在还用人尿,“到底怎么用?不告诉你”。浸5至20天后,这批料要被煮、晒、拌入石灰、翻来覆去,直到熟透了,就成了原料浆。这个过程,因为产生污染,而且极费时费力,现在大部分手工造纸作坊也都直接买原料浆了。但蔡月华3年前认识的老板告诉他,“要的就是原生态,什么化学原料也不能加,不然仪器一测试就验出来了”。至于浙江老板要卖给谁,蔡月华不愿意说。 之前也和所有的蔡家坞村民一样,做迷信纸,“元书纸‘文革’时还有生产队做,不过改革开放后就没人做了。这个活计太累人了”。浙江老板3年前要从竹子开始做元书纸,“找了好几个人,最后找到我”。蔡月华和妻子都是造元书纸的高手,“我是第19代了,我们蔡家坞,有钱的人就是纸作坊老板,没钱的人就给人家做纸,只不过手艺有高低”。 看起来已经很小的红褐色颗粒,开始往细里研磨。蔡月华可以给人看,或者说大概能看懂的,是后面巨大的石磨,一人高的石磨由电轮机带动,快速运转,发出嗡嗡的噪声,这个过程以前用水车,现在蔡月华雇人专门看石磨。磨到细得不能再细,加到水里,“翻翻看,像不像小米粥?”现代化的工具是,纸槽里的一个泵,可以不断翻滚,使纸浆变得均匀。除了泵和电轮机,蔡月华没有借助任何外力,唯一帮他的就是妻子巴苗娣。 蔡月华在寒冷的室外抄纸,妻子在温暖的晒纸坊里,把一张张纸贴到热钢板上。用一个毛刷子刷几下,纸上的褶皱和气泡就完全平了。巴苗娣这天的工作进度比丈夫还要快,她用指甲一剃,整张纸都下来了,快得让人看不到指甲的动作。“有没有加化工原料,特别简单。”她简直是个魔术师,拿出一张废掉的元书纸,撕下一片,点燃,纸瞬间烧完,只留下一条淡白色的痕迹。她说:“你随便烧任何纸,只要加了东西,都会烧出黑色的灰。” 这样忙碌的成果,一张纸被老板收走,夫妻俩可以得到0.55元,“老板只管收纸”。一天的出纸量在1200张左右,夫妻俩在村里过得并不算富裕,“儿子女儿都结婚了,我们的负担小多了”。蔡家坞进山的路上有很多三层的新式小楼,“那些人都在外地造卷帘门发了财,真正赚钱的怎么可能是做纸的人呢?”不过夫妻俩对于元书纸很有信心,“我们国家现在都是进口木浆,木浆那么贵,为什么不好好利用竹浆呢?再说,俄罗斯的人均GDP已经快达到5000美元了,人家为什么还要破坏自己的环境?俄罗斯已经说他们明年就不会再卖木浆给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