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钟和晏 通向叶锦添的《寂静·幻象》的世界首先是一片黑暗,唯一的光亮照在一件名为《浮叶》的雕塑上。在被雨点打着、被风吹起的8米多长的“浮叶”下面,是人的一条腿,它在向前奔跑,又像在躲避着追捕,一种奇怪的内在力量在牵引拉扯着它。

单腿的形象在另一个空间里再次出现,这一次它要更加肌肉强健一些,它的姿势带着不可能的倾斜,让人感觉到失衡的危险。《夔》的名字已经表明了单条腿意象的最初来源,在《山海经·大荒东经》有这样的描述:“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 在今日美术馆展厅,以一种精心设计的空虚感开始,叶锦添深思熟虑地把观者引入他的情绪场景中,这是照片、雕塑、装置和空间布置的多层组合。在《夔》的周围,一段《太阳》视频在树影间闪烁的太阳与雕塑的主题之间建立起联系,这些影像是他在电影《赤壁》的拍摄期间偶然得到的,“电影里有些镜头在西陵旁边取景,我每天回来都要经过一处有些鬼气的树林,就顺手拍下一些看似晃动的照片”。 如果只是熟悉那个在电影或者剧场舞台上用繁复的物件、布景和服装构筑视觉整体的叶锦添,这场以摄影、雕塑和影像装置为主的个人艺术展览多少会出人意料。从80年代末为吴宇森的《英雄本色》、关锦鹏的《胭脂扣》担任执行美术开始,经过电影《卧虎藏龙》、《小城之春》到台北越界舞团、云门舞集,人们对叶锦添的印象大多数来自他的造型感强烈并有意模糊了时空的华丽戏装。那些色彩浓艳、纷繁复杂的造型与服装中有些歇斯底里的细致,有些传统的史诗感和东方情调,而有时候甚至是大于了影片和演员。 几十幅摄影作品被归纳在《渡》的系列中,这是叶锦添从他两万多张照片中挑选出来的。1987年巴黎街头的一家旧铺子,一个被用作衣台、至少有100年老的人体模特模型正站在窗前。2006年台南一家古庙里潮湿斑驳、有点发霉的红墙,一个脏兮兮的拖把靠在墙上。他简单地用拍摄地点的城市和年份来标注所有的照片,这和那个城市的地域色彩几乎没有任何关系。比如《2007,北京》,照片上是一条濒临死亡的鱼,他说他感觉这条鱼像他过去认识的一个人,而旁边那只小青蛙可能是它的一部分。 叶锦添的照片模糊、简单、安静,在那些城市、旷野、黑白光影和斑驳图案中,有孤寂的情绪在流动。如果按照展览顾问凯伦·史密斯(KarenSmith)的评论,“叶锦添用他的照片库创作出一个天真又情色的暧昧影网,这些抓拍照片玩弄着色彩、质感、细节和心情,但全都有一种低层的纤细,可以诠释为情色的暗示”。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说,叶锦添是一个有收集癖的人,他在收集知识、收集影像,然后再构成一个他自己的“叶式风格”。 叶锦添的朋友们说他一个星期就能拍上千张照片,即使他不按快门,也会一直在无情地观看。他的视线是磨锐过的,他是职业的细节观察者。在一天内,他可能会注意到布料的悬挂、缝针的细节、浮雕的刻画或者洒在建筑物上的阳光,他可以是春宫画专家,也可以是日本宫廷织锦专家。英国人马克·霍尔本(MarkHolborn)是艺术类书籍的出版商,他说叶锦添过的就是复杂、多层次的生活,就好像他的住处里那些覆盖了每一面墙的书架,他需要大量的空间来收纳他的好奇心。 如果说影像背后是一个人的岁月历程,叶锦添曾经在《繁花》中记录下他的回忆。生长在非常穷苦的家庭中,在香港地区有一种住法是七八户人家挤在一个大房间中,没有隔墙,只有用围帐划清住户之间的界限。他记下自己孤独但不寂寞的童年、青年时凭着一个睡袋走遍欧洲的旅行,也记下母亲的早逝、父亲的早逝…… 叶锦添说香港口音很重的国语,他的语音中带有香港人常有的热力、爽朗和笑声。从声音和说话表情来说,他绝不是一个阴郁的人。过去有一次提到李安的时候,叶锦添说李安很内向,他自己也很内向,而且都是“忽然间很内向,忽然间很不内向”。他还说,“其实我们这种人,从头到尾都是在和情绪做斗争。你去看李安的电影,他每次都在斗争,又要逃避、又要挣扎、又要战胜,所以很辛苦”。 在那个寂静与幻象的幽暗世界里,可能最打动人心的作品是一件1.7米高的铜雕,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青涩少女,她有一个独自空灵的身体,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微笑表情,眼泪却从她的眼眶中流出来。叶锦添用《原欲》来称呼她,他说这是一个他摆脱不了的形象,是他熟悉的脸,不止是喜欢,也有他自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