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那些表演吧,这个建筑本身就是一种表演。随着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临近,这个大剧院所折射出来的信息就是,中国有着可与西方顶级建筑相媲美的设施。它想表明的是,中国有的不仅是经济上的飞速发展,繁荣的同时也带来了文化上的觉醒。”
——英国《金融时报》文/马戎戎
安德鲁的中国梦 “别问我关于造价的问题。”曾任国家大剧院总承包联合体总经理的彭征军说。 “奢华”,是国家大剧院的工作人员目前要小心对待的评语。传说中,这里一个座位价值两座希望小学。带领记者参观大剧院时,大剧院的工作人员会请记者注意歌剧厅顶上星河般闪烁的金色小灯:“那些是金色的小玻璃珠,是玻璃,不是水晶。”而舞台部的金志舜部长也会着重指出,戏剧场顶部所用的吊顶造价:“每平方米的木料造价不过120元钱,比某些人家里的用料还便宜。” 从天安门西地铁出口出来,就是国家大剧院。“今后,来大剧院看演出,坐地铁将是最方便的交通方式。”副院长邓一江说。此外,很多经过长安街的公交车都把站点设在了大剧院北门,叫做天安门西站。 水池里正在蓄水,水面不深,只有40厘米,3.55万平方米的水面被分隔成数十个扇面,据说是为了减轻对地下建筑的压力和危险性。剧院的钛合金外壳在上午的阳光中光芒四射,和水面波光交织在一起,令人不能直视。但这不妨碍水池外一群群来参观大剧院的百姓,他们大多兴致盎然地围着大剧院走上一圈,再停留在某个位置跟它合影。 像无数次被描述过的那样,进入大剧院,要走过一条80米的水下通道。在通道下仰望,可以见到头顶上的粼粼波光,水光离合,映入地下,光影闪烁间,确实能令人产生幻觉。 沿通道进入大剧院,视野中的银灰忽然被各种各样的红代替。到处都是红,头顶上是红,钛合金的外壳内,是无数块巴西红木拼出的穹顶,红木上镶嵌银白色金属条,分割成不规则的几何造型。彭征军说,这个穹顶用了2.3万平万米的巴西红木。 歌剧厅的走廊和厅内第一层墙面是深红,那红有一种别样的光泽,摸上去光滑温润。“是真丝。”工作人员说。戏剧场的墙面上则是玫瑰红、冰粉红、紫红和橘红,同样是真丝的质地,全部从苏杭运来,表面都经过防火处理,内层包吸音海绵。彭征军说,整个国家大剧院,丝绸铺设的面积达到4000平方米,旧了之后会全部揭下换新的。音乐厅外的墙面则是红色的墙漆,像某些流行的艺术品一样,漆面并不均匀,是法国的设计师刻意用布在表层处理出来的。 除了红色,还有金色。歌剧厅外的大门是金铜色的,门上有不规则排列的卵状突起。据说,在安德鲁的想象中,这是宫门上的门钉;圆柱形的歌剧厅外,被覆盖以铜丝做就的金色帘子,红色的真丝墙面外有不规则几何形的金属栏杆,他说,那些栏杆是兰草的变形。 到处是大理石,脚下是来自22个省的石材铺就的地面。粉橘色泛着白色浪花状纹路的叫做海螺花;黑色带金丝,有紫色小花朵的叫做玫瑰紫;它们汇集在一起,被叫做“锦绣大地”。歌剧厅的外墙面用白色大理石装饰,所有的纹路都呈平行线状,朝同一个方向倾斜;带记者参观的工作人员说,在这种石材的出产地,它们已经属于即将绝迹的珍稀材料。 这是安德鲁的中国幻梦。他的法国老乡雨果曾说,艺术有两种,一种是理念,一种是梦幻,理念源于西方,梦幻产生在东方;雨果曾这样理解他梦幻中的东方万园之园: 请您用大理石、汉白玉、青铜和瓷器建造一个梦。 用雪松做骨架,披上绸缎,注满宝石, 饰以琉璃,饰以黄金,施以脂粉。 从在竞标中拔得头筹的那天起,安德鲁的设计,就没有停止过争议。最大的争议,曾经集中在对于“民族风格”的理解上。安德鲁说他的设计是“天圆地方”,但也有人觉得这只是一个水泡,或者不过是个鸡蛋,说得浪漫些,也许是颗明珠。新剧院,新形象 “今天看来,以目前北京的情况看,所谓的协调性,已经是淡化了。比起奥运会的项目,这已经不是最突出的了。”胡绍学说。胡绍学是清华大学建筑设计院的院长,也是后期参与到安德鲁方案中的设计组副组长。 安德鲁方案中争议最大的大蛋壳,在第一轮竞赛和第二轮竞赛的初期,是没有的。那时安德鲁的设计类似于今天去掉蛋壳后的内部建筑,一组包括音乐厅、歌剧院、戏剧场和另外的小剧场的建筑。然而,加上这个蛋壳后,安德鲁的方案竟然胜出了。 “求新的心态,是肯定的。”作为当事人的胡绍学说。建设国家大剧院的设想自1959年提出,清华大学当时已经拿出了全部施工图纸,然而这个项目因为国家经济困难而停止。 “现在看来,当时即使盖了起来,现在也落后了。”胡绍学说。当时设想中的国家大剧院,外观上是和人民大会堂等建筑保持一致的西洋古典风格,内部则只有一个厅,叫做3000观众厅。 到1998年重新论证国家大剧院方案的时候,虽然当时主管部门提出来,还是希望保留一定的中国传统风格,与天安门广场周围协调,但是,胡绍学如今看来:“这只是一种说法。从当时搜集上来的所有方案来看,实际上还是在追求新颖。” 安德鲁开始也并不是这个方案,但是“简单说,讨论到最后,大家对建筑风格也没有统一的看法,方案是越改越改不出来。他讲出了这样的方案,还是有一定的震撼力,至少跟所有的方案都不一样。因为在当时,到一定程度,忽然来了不一样的,就有一定的效果”。胡绍学这样回忆当时的情景。此外,“中国传统木结构的建筑形式,跨度做不大。大剧院这样的高度和空间要求,解决不了”。 同时,安德鲁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方案,大剧院从长安街后退70米,空出的70米全部变成绿地。胡绍学很赞同这个改动:“他胆子大,其他的建筑师都限制在划定的范围内,只有他规划上比别的都好,其实像这样重大的建筑,只要规划好,规划局也是允许修改的。”胡绍学认为,从客观上来看,这个改动其实也改善了天安门附近建筑没有绿地的状况。 为了建造大剧院,搬迁了当时这一地带的1500户人家,客观上进行了一轮城区改造。但是胡绍学认为,作为国家重大建筑,这是难免的。他认为,大剧院的建造,主要是为了提升国家形象:“从建筑本身对城市本身的影响,说不上什么。大剧院本身的功能,会提升国家的形象。第一考虑的,还是为了国家在文化上有个很大的提升,必须让国家最重要的演出能够来这里演。” “剧场是代表一个地方的软实力。物质满足以后,就是精神享受。一个国家,一个城市,到最后比什么?比的就是文化实力。”上海大剧院艺术总监钱世锦说,他现在是国家大剧院的特邀顾问。 上海大剧院自1994年开始规划建造,1998年落成,当年耗资10亿元。钱世锦认为,当时建造上海大剧院,是因为上海已经有了这个氛围;“改革开放以后,上海是中国对外交流的窗口,有很多高质量的文化交流机会,但是上海当时没有一个好的剧场。” 钱世锦记得很清楚,1993年,他还在上海对外交流公司,费城交响乐团来上海演出,由于没有剧场,只能放在体育馆,把四面拦起来一面。1994年,以色列的祖宾梅塔和伊扎克·帕尔曼要来上海演出,找不到合适的音乐厅,只好起用冷落多年的市政府礼堂。考察场地时,一开门进去,一股霉味。后来,帕尔曼对市政府的领导说,上海有最好的观众,也有最差的剧场。上海大剧院的建成,对提升上海的文化形象,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到现在,很多国外的名家名团来中国,都会到北京、上海两地,但在上海演出的时间通常比北京要长。钱世锦认为,国家大剧院的落成,会对北京吸引更多的名家名团起到非常积极的作用。北京之前的剧场虽然很多,比如保利剧院、天桥剧场、民族宫剧院等,但是舞台设施都不够先进。而现在的国家大剧院的舞台设备:“比上海大剧院要先进8年。”
“上海大剧院的后舞台,是转台,但是上来时要压在主舞台上去。国家大剧院的后舞台升上来时,主舞台可以下沉,中间有空间,可以把布景设置完之后,再升上来。这就比我们先进。” “侧舞台,上海大剧院的侧舞台调动要靠电缆;国家大剧院是无线的,传动过来的速度要快。” 国家大剧院的主厅歌剧厅,舞台宽度是18米,进深32米多。有人说,国家大剧院的舞台大,演员的走位可能就跟不上音乐的进程,有时候音乐奏完了,演员还没走到预定的位置。为了适应这种大舞台演出,在试演出的时候,中国芭蕾舞团的人要按照剧院舞台的尺寸重新编排舞蹈。 上海大剧院是没有芭蕾舞专用舞台的,有芭蕾舞演出时,要另外铺设。但是国家大剧院舞台下方,藏着一个芭蕾舞专用舞台。平时不用,当有芭蕾舞表演时,这个舞台将升上来。当年,剧院为了选定最适合芭蕾舞的地板材质,专门请了中国芭蕾舞剧团的演员一个一个试,一共试了十几种材料,最后选定一种产自美国的叫做俄勒冈木的材料。“这种材料弹性好,会保护演员的脚。”而彭征军则这样描述俄勒冈木的质地:“小钉子钉进去再拔出来,缝隙会自己合拢。” 国家大剧院舞台顶部还设置了60多道吊杆和幕布,可以制造不同的演出场景。这60多块幕布可以快速切换,最快时仅用5秒钟。舞台前方是乐池,它也可以移动。乐手亮相时,乐池可从舞台后方穿越并升降起来,向观众致意。 国家大剧院的整个规模,是上海大剧院的3.5倍。这样大的剧院,一天的运营成本也是惊人的。曾有人认为一年的运营成本要7000万元,但在钱世锦眼中,或许还不止:“上海大剧院一天的运营费用是10万元,国家大剧院的规模是我们的3倍多,费用也至少是3倍。” 上海大剧院总共只有10部电梯,而国家大剧院有90部电梯。舞台部的金志舜部长说,歌剧厅的舞台上有1500到1600盏灯;每小时最大用电量可以达到1200千瓦,试运营时这个数字在900到1000千瓦之间。戏剧场的用电量可以达到900千瓦/小时,而音乐厅则是360千瓦/小时。 覆盖在钛合金外壳之下的国家大剧院,室内温度的调节要全部通过空调,每个座椅下都有空调送气孔。为了保证水池里的水“冬天不结冰,夏天不长藻”,采用了一种叫做“中央液态冷热源环境系统控制”的水循环系统,5至6小时循环一次。 “法国人的设计就是这样的,空间大,但也会带来些问题。”钱世锦说。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同样出自安德鲁的设计,他在墙面上设计了1.8万多片椭圆形瓷片做装饰,虽然美,但是清洁起来很麻烦,擦一遍据说要3个月。国家大剧院的钛合金外壳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北京灰尘大,降雨少。原本想过研发一种清洁机器人,但目前还是只能用人力清洁。“擦一遍要20个人吧,要擦几天。”彭征军说。 “既然盖国家大剧院,就需要这样大的能耗量。”胡绍学说,“这不能算是多么独创多么好的建筑,但是也不算太坏。功能上还是世界领先的。” 最初也有人建议,认为国家大剧院的地址可以选在别的地方。但这个建议几乎没有什么人支持。钱世锦认为,国家大剧院综合歌剧、音乐、戏剧功能,事实上承担的是艺术中心的职能,从世界各个国家来看,这一类建筑都在市中心,是一个地理标志。以上海大剧院为例:“旁边就是上海市政府,周边是上海市博物馆、美术馆、城市规划馆,这样就形成上海的政治文化中心,成为一个文化圈。国家大剧院也是如此。”“国家大剧院,是一个新的中国的标志。”电话采访正在指导伦敦交响乐团的艺术大师瓦莱里·捷杰耶夫时,他这样描述他心目中的中国国家大剧院。捷杰耶夫进入西方主流媒体视野时的身份,是古老的俄罗斯马林斯基剧院的艺术总监。他被认为是新俄罗斯的代表性人物。 捷杰耶夫和他的马林斯基剧院,将成为在国家大剧院第一个正式演出的世界艺术团体。包括马林斯基歌剧院、基洛夫交响乐团和芭蕾舞团共510余人,从12月25日到2008年1月6日连续11天,将上演马林斯基剧院保留剧目:经典歌剧《伊戈尔王》、基洛夫芭蕾《天鹅湖》、《珠宝》和《海盗》。其中歌剧表现俄罗斯大公率领人民抵抗外来侵略的《伊戈尔王》也将成为大剧院歌剧院的揭幕剧目,捷杰耶夫将亲自指挥。 磨合期捷杰耶夫会很骄傲地提起他和中国国家领导人的友谊。“1998年我第一次来中国,江泽民主席邀请我日后到中国国家大剧院来演出。”但事实上,真正定下来,不过是今年3月以后的事情。 按照国际惯例,大剧院的重大演出需在两三年前就列出计划,与高水平演出团体签订合同最晚不迟于演出前18个月。何况国家大剧院的揭幕还定在12月25日——西方传统节日里的圣诞节。马林斯基大剧院前来,是调整了其他的巡演计划才实现的。 “我们到现在,能组织到这么多的剧目,是非常不容易的。”国家大剧院现任音乐总监陈佐湟说。他的职务,是2007年3月才确定下来的。国家大剧院从2000年开始动工,2007年3月才确定下管理层。政协委员、国家大剧院业主委员会艺委会主任吴祖强在2004年已经为国家大剧院管理层迟迟不能确定而着急。 “管理层应该要早介入,管的人早进去,就会早知道问题。”钱世锦说。上海大剧院1994年动工,1998年建成,钱世锦1996年2月已经进入管理状态:“我每天都在工地,就可以发现不合理的地方。”钱世锦举了例子:“比如化妆间原来设计的是日光灯,这是不对的,应该使用的是白炽灯。那样演员的化装造型才不会走形。这样施工的时候就可以提出来,就可以避免造好再拆。造的人留下来管,线路、图纸就不用临时再找,再熟悉。” 类似问题,在目前国家大剧院的使用中,已经开始逐渐被发现。由于设计的人没有舞台管理经验,国家大剧院的后台非常复杂,一个走廊接一个走廊,人在里面经常会迷路。目前采取的补救措施是借鉴新日本国立剧院:用颜色标,每个通道用不同的颜色,红色到歌剧院,绿色到音乐厅,在后台只要顺着颜色走就到了。 钱世锦发现,国家大剧院的剧场非常豪华,然而地板上却没有建造显示排座的灯光标志。演出开始后找座位会很不方便。显示座位号的铜牌的位置似乎也不合理,椅子翻起来时是看得见的,人坐上以后,翻下去就看不见。如果座位上坐错了人,后来的人找座位会很困难。“要张开腿才看得到,女同志如果穿裙子就很不雅观。”钱世锦说:“这些细节问题,今后似乎还要改进。” “从3月份到现在,发现了大概有200多处细节问题。”副院长邓一江说。他的办公室内还放着一张床:“现在的状态是没日没夜,也没休息日。” 管理层迟迟未定,说到底还是权属问题。在上海这个问题很简单,拿钱世锦的话来说:“市政府就在大剧院的隔壁。”市长指着钱世锦说,大剧院的开幕,节目演出就归他管了。一句话,钱世锦就过去了。 但是在北京,大剧院究竟该属文化部主管还是北京市主管,财政支出应该从国家出还是北京市出,就争执了好一段时间,直到今年初,才终于尘埃落定:归北京市管理,性质是公益性事业单位,财政补贴由国家财政和北京市财政共同出资,“开门费”定了1.5亿元,北京市和国家各出一半。 但这同样会给管理上带来一些问题。副院长邓一江透露,大剧院目前批准下来的管理部门已经有19个,编制内人员名额已经有400人。此外,国家和北京市两边都出钱,意味着可能带来另外一个结果:大剧院将承担两头的场地使用任务。在上海,上海大剧院每年承担的政府项目如下:12月31日的新年音乐会;1月1日早上的市委四套班子的新年团拜会;1月1日的晚上的慈善音乐会;4月底的国际音乐节;每年6月15日或者18日的上海国际电影节闭幕式。 邓一江提出,将来大剧院希望达到一年能有600场到700场演出.这些演出中,将有多少场能真正做到商业演出?由于“公益性”的性质,大剧院的票价据说将比北京市其他剧院平均低10%。还会推出站席、一定比例的50元票价。但按照成本折算,像马林斯基剧院这样的演出,每个座位的平均票价低于1000元,就不太可能实现盈利。 “北京的文化气息要浓于上海,但市场化的程度似乎不如上海。”钱世锦说。而大剧院的工作人员则认为,大剧院目前还处在磨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