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华:做戏是为了面对自己



    ◎马戎戎2007-10-15

  在香港地区,林奕华被称为“鬼才导演”。他14岁辍学进电视台任编剧,后来与友人组成前卫剧团“进念二十面体”。在伦敦、布鲁塞尔、巴黎、香港发表舞台创作,至今有40多部舞台作品。在香港,他公开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并第一个将同性恋群体翻译为“同志”。他说:性别不是一个器官,性别是心理认同,是心理角色的扮演,性别是一种气质的体现。他的舞台作品多关注性别议题,其中的《包法利夫人们——名媛的美丽与哀愁》曾在北京舞台上演出,并将于今年12月14日~2008年1月2日,在上海、北京、西安、深圳巡演15场。

  三联生活周刊:你的作品,无论是杂文还是舞台作品,总是对性别的议题特别感兴趣,是怎样开始关注到这个议题的?和你自己的身份有关系么?

  林奕华:我跟我的学生说,你不是一个爸爸和一个爸爸生的,你是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生的。我小时候比较黏妈妈,因为爸爸男人气很重,是姜文一样的性格。我妈那边就完全是个李安。他们只做了12年夫妻,对我来说,他们的离婚意味着整个世界都变了。我在中间,触摸到的灰色地带,可能比别人都要多。

  三联生活周刊:你触摸到了怎样的灰色地带?

  林奕华:小时候我总觉得爸爸意气风发,妈妈相对隐忍。其实在现在的男女关系中,都无所谓,也许是女人越来越强,男人越来越弱,过往的罗曼蒂克越来越不流行,大家都追求一种可以迅速见到结果的东西。所以现代人的处境其实是,男女都陷入一种新和旧之间的困境。一方面我们看到很多花美男,但是另外一方面大家都觉得好看不好吃。

  三联生活周刊:你的意思是现代人在面临一个角色和身份的重新定位?

  林奕华:我做剧场总会遇到一个经典问题,总会有演员来告诉你,你要我演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演我自己。其实演自己是最难的,因为那是一个自我审视的过程。很多人看别人很准确,但很难认识自己,你是怎样来坦然地承认自己的身份?面对自己,经过了什么结果?我做的所有戏剧,《包法利夫人》也好,《水浒传》也好,《西游记》也好,其实都是走上舞台去取经的一个旅程,如果创作者本身不能体会到这种过程,又怎么能让观众体会到?我在大学教学生的时候,我都告诉他们,首先要喜欢自己,发现自己是有趣的。比如包法利夫人,虚荣心是不可能没有的,最重要的是要面对这个虚荣心。

  三联生活周刊:你是怎样来面对自己的?面对自己对你来说应该也曾经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经历了什么过程?

  林奕华:我说过我的家庭状况。我觉得父亲是长不大的孩子,我父亲的姐姐们都受西方教育,我其实从小就觉得,我应该去美国留学,用英语播报新闻,做一个中产阶级。在香港地区,像我们这样一批70年代长大的人,受了很多媒体的影响——那时候香港地区的媒体也很有生命力,受很多美国文化影响。我觉得我播新闻的时候都应该用美式英文。

  我高中毕业那年,父亲丢了工作。我们本来有很大的房子,我有自己的很大的房间,但是后来我们全家搬到的那个房子,只比原来我自己的房间大一点。我本来以为的一切都没有了,全要靠自己。所以我开始喜欢张爱玲的小说。我觉得她是天才。我最喜欢的她的小说是《心经》,那小说写女儿爱上父亲,是不伦之恋。我就买了一个练习本,把整篇小说抄了一遍。张爱玲小说告诉我的,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三联生活周刊:那你是怎么来面对自己的性别取向呢?

  林奕华:我小时候其实还是会追女生,但是追女生的那个冲动并不是来自生理上的,也不是来自心理上的,是来自社会压力。小学三年级,你就要追女生了,你不追的话,同学会看你不起。其实男跟女的这种追求,从小就不光是一种你自己本身内在的欲望,还有很多社会期望加在上面,所以不管怎么说,还是要经历一个自己的探求过程。我意识到我喜欢男生,是小学时去野营,看到一个男生从远处帐篷后站起来,当时我觉得“喔!”

  我真正面对自己,是在1998年,那时我喜欢一个人,有一次他来接我的飞机,穿了我的衣服,我觉得他那个样子很好看。后来我发现,我所谓的爱情,其实不过是在找寻另一个自己,对自己性别气质上欠缺的一种追求。然后我觉得,我跟他在一起,其实根本没了解他,而是在努力营造一种幻象。

  三联生活周刊:这种幻象是什么?

  林奕华:比如说,那时候两个男生在一起走路还不能手拖手,但是我们坐巴士时候就会悄悄把手放在座位下手拉手,觉得自己在突破禁忌。其实很多事情,我们只看到我们想要的部分,这个东西它累积到最后就形成一个网,把你包在里面。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来北京,看见两个公安拖着手,我就很记得那个画面,觉得很羡慕,其实很多东西就是一种文化。后来我情感上遇到问题,就开始觉得,自己一直在重复又重复,都在某一种模式里。因为被某一种形象吸引了,就不理性,就爱上这个人,不管适合不适合,一直到发现不适合再分开。然后我就开始清醒一些。

  三联生活周刊:你是个爱思考的人。

 林奕华:做戏是为了面对自己
  林奕华:我觉得人应该多问几个为什么。我觉得很多东西其实都是符号,它背后有很多现代人的欲望,现代人的价值观念,都是盲点。从那时候我就开始想多问些问题,我做戏其实就是把我想问的问题和大家一起分享。我觉得我的戏,都是和欲望有关。《包法利夫人》里有一句话:我就是包法利夫人。现代人其实都是包法利夫人,因为他们同样都生活在幻象中。在消费主义的现象中,大家都在焦虑,都觉得不安全,觉得如果我今天不买,明天更买不起。大家会想,如果我现在在小城市,可能不会那么焦虑;但是如果你现在真的在小城市,又会觉得自己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但是退后一步看,你会觉得人很愚昧,把自己当作了羊群,不知道谁是那只在背后赶他的狼。

  三联生活周刊:你提出了问题,但你也不能给出答案。

  林奕华:其实我觉得,来看戏的人,不一定要带着答案走。哪些戏是有答案的?《色·戒》里学生们演的爱国戏是有答案的,样板戏是有答案的。当然,看戏时有许多情绪在流动,理智与感情要交织得非常好。我希望观众看我的戏时,有感性上的投入,也有理性上的启发。对我来讲,做戏剧,写东西,看电影,都是一样的,都是用一种方法来梳理自己的生活。随着年纪渐大,你不能要求生活中会出现一个人更了解你。以前我有个朋友,从前我有什么事情都会找他帮我分析,我觉得他说的话都非常好听,连恋爱对象都要听他的意见。但突然有一天我觉得他其实也有他的问题,他就忽然觉得不自在。我发现其实他也不是完全了解他自己。

  我希望我的作品还是要不断地在想事情。我从前一直在做一种形式上先锋的东西,但是我现在开始在学习做话剧,但是新话剧。我现在尝试做“四大名著”,我很想在北京排新《北京人》。你看北京就好像是中国人的纽约,越来越多的各地中国人都在这里,万川汇聚,为什么?我也很想做巴金的《寒夜》。我觉得它和当下中国社会有共通的地方。我要借助老的东西,把现代的东西放进去,而不再是形式上很现代,价值观念却没有新的地方。我希望这样的戏剧能搭起一座经典与时代之间的桥梁。

  三联生活周刊:所以你现在开始使用一些很通俗的手段?比如综艺节目的形式,再比如使用刘若英等明星来做女主角?很多人认为你在商业的压力下越来越娱乐了。

  林奕华:我从来没有看不上通俗文化。我必须要把通俗文化当成一个策略来看待,我是很典型的贪慕虚荣的人,喜欢电影,喜欢广告,喜欢杂志,喜欢时尚。这些东西是我从小就接受的,但我现在除了喜欢,还会去思考。我觉得我可以跟现代年轻人沟通的原因是,我懂得他们的语言。其实我觉得,这是一种我和大家沟通的媒体。娱乐,最能反映的其实是这个社会的人是如何去想象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刚才说,你不再依赖别人的意见,但是你所说的“沟通”,难道不会造成另一种观众和你之间的“依赖”关系?

  林奕华:我觉得这个关系很有趣,我以前很迷恋皮娜·鲍什,我拿了歌德学院的奖学金去看她。我从她的作品中学到了独立,我希望观众也可以这样。不过,一个问题是我到底还会不会改变,我从她的作品中独立出来的一个原因是,她的作品改变太少了,十几年动都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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