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萍
“门萨俱乐部”以标榜高智商和自诩精英闻名,他们究竟是沉迷于脑筋厮杀的智力题爱好者,还是喜欢说双关语、爱耍小聪明的讨厌鬼,或者是期望用智慧改变世界?9月20日在香港地区举行的“门萨国际理事会2007年大会”提供了一次窥探的机会。 开幕仪式“破冰酒会”在沙田帝都酒店的竹子餐厅举行。一小块空地,挤了上百号人,像大部分老外云集的聚会一样,分成小圈子,站着聊天。他们脸上洋溢着欢快和彬彬有礼的神情,恰逢有人生日,场子里一阵骚动,之后迅速回复祥和。偶有拽着气球的小女孩和腿脚不大灵便的老妇穿梭而过。可他们非同等闲,而是门萨国际的首领,各国门萨协会的主席和闻讯而来的会员,每人头顶上仿佛都有个光环,上写158、161、175,甚至还有190,这是他们的智商,统统属于人类智商的前2%之列。作为“破冰酒会”里唯一的非门萨会员,我站在一台制冰机前,任冰沫拍打脑门,期望智商在短时间内增长几点。 那个老妇艰难地向我走来,她脚踝浮肿,左脚还打着石膏,穿红衣服(在门萨,颜色是拥抱暗语,绿色代表见谁都要抱一抱,白色是有选择拥抱,红色拒绝拥抱),听说我来自中国内地,她兴奋地用中文大喊:“我到过北京!”之后俯身小声说,“我还知道‘厕所’”,接着给了我个熊抱。这些中文是她在20年前旅行北京时学的,至今还记得。她递给我一张名片,上写:艾碧·赛尔尼博士(AbbieSalny),美国门萨高级心理学家、国际门萨名誉主席。我问:“您的职责是什么?”她答:“保持美丽!”其实这个76岁、加入门萨40多年的老太太干的事情是设置和筛选门萨测试题。加入门萨有两种途径,一是通过“门萨测试”,获得前2%的成绩;另一种是通过其他被认证的智力测验,达到相当于前2%的成绩标准,比如被国际门萨认证的斯坦福—比奈测试题(132分以上),卡特尔测试题(148分以上)。门萨没有自己的官方测试题,而是从生产智力题的公司购买,国际门萨和各地门萨的题目并不相同,认证和监督筛选的任务由国际门萨和各地门萨的高级心理学家完成。艾碧就是美国门萨的这号人物,她还自己编写门萨模拟题。她从包里掏出个小册子,是自编的12道图形题,出版于1986年,在国际门萨模拟题上网之前,沿用的一直是这一份。她强调还有其他题型,当场就出了一道:“在1到100之间有多少个9?”我试图在本子上把这100个数写下来现数,艾碧盯着我意为马上回答,我只好随口说“22”,她流露出难以琢磨的微笑。 场子里有数目可观的亚洲人,他们围坐一圈肆意笑闹,那是主席带领下的20多个韩国会员。“香港地区离韩国很近嘛,我们顺便来购物”,其中一个说。另一个戴眼镜的小胖子一听说我来自中国内地,就开始哼唱中国国歌,后来穿长袍的巴基斯坦人走过时他又唱起巴基斯坦国歌,之后是荷兰国歌,丹麦国歌……因为酷爱观看各类体育赛事,他跟着电视学会了演唱30多个国家的国歌。有几个日本会员走过,他没唱。告别这个机灵鬼,我走向两个貌似平庸的闲聊者:“你们好,我是记者,你们为什么要加入门萨?”一个回答:“因为我当不了记者。”另一个说:“我准备遇到火车上的陌生人。”“火车上的陌生人”是暗语,它来自门萨创立的历史。 那是1945年8月的英格兰,从滑铁卢开往吉尔福德的火车头等舱里,坐着两个上流绅士,一个叫兰斯洛特·莱昂内尔·维恩,一个叫罗兰·巴瑞尔。那时,绅士们不跟陌生人搭讪,以独享宁静与安逸。但当纤瘦的维恩开始细细阅读最新的英国议会议事录时,留着小胡子的巴瑞尔发话了:“年轻人,你是在看那本议会杂志吗?”“当然”。他们搭上了话,谈得相当投机。维恩当时30岁,在牛津大学政管系念书,巴瑞尔49岁,是个对占星术和面相学很感兴趣的律师。他渴望去牛津深造,游览名校时,就住到了维恩的公寓,在那里他们做了卡特尔智商测试题,确认了同属高智商人士。一次闲谈,创立一个汇集聪明人的俱乐部的念头出炉。这段历史也许是演绎,在门萨官方历史介绍中,仅仅说由这两个律师创立了门萨,但“火车上的陌生人”更有浪漫气息,被门萨成员广为传诵。1946年俱乐部定名为“Mens”,但过分像本男性色情杂志的名字,就改为拉丁语“Mensa”,意为围坐四周人人平等的圆桌(在墨西哥俚语中,Mensa的意思是蠢货)。最初加入的大都是两位创始人的亲朋好友,维恩渐渐厌倦了没完没了的智力游戏,称“沉迷于智力题是一种头脑手淫”,1950年退出门萨。另一创始人巴瑞尔也心思不在这儿,爱上了打网球,还是温布尔登记录在册的高手,1961年去世。此后维恩重回门萨,活跃其中,推行观点:“门萨走过幼年和青年期后,要有其社会意义,我对大多数会员沉迷于智力题感到失望,他们应该为解决世界的问题贡献智慧。”但从创立那天起,门萨就奠定了“不分种族、背景、意识形态”的基调,宗旨也是虚头巴脑的“激励和推动人类智力活动”。维恩的呼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2001年去世时,他被《经济学人》杂志称为“最后一个企图用头脑影响世界的聪明人”。 “不论痴迷智力题,还是有解决社会问题的诉求,都是门萨会员的自由。但门萨宪章规定:非政治性。”国际门萨执行董事迈克尔·菲南(MichaelFeenan)说。我在IBD会议大厅门口拦下了他,这个内部会议,各国主席能发言,普通会员只有旁听的份儿,记者只能在门口等了。迈克尔继承了创始人的英式派头,却不似先人激进。他认为门萨会员有双重身份:为解决社会问题尽了力的一分子,和业余寻找同类的社交团体成员。门萨历史上出现过好几位企图影响社会的会员,统统无疾而终,目前的门萨更像是个仍在寻找定位的联谊会,它的氛围是嬉闹的,典礼是脑筋厮杀,组织形式是各类“特殊兴趣小组”(SIG)。在门萨内部出版的电子刊物中,常见SIG活动公告,有喜欢吹双簧管的,爱好收集各国菜单的,还有热衷于使用基因库的“优生学组”,“裸体主义组”,一群被囚禁的会员还组成了“蹲监狱的门萨人小组”。除了每年的IBD大会,各国门萨都会定期组织“年度聚会”(AG),以小组为单位展开头脑游园会,讲座、竞赛、辩论不一而足。去年在伦敦举行的AG参加人数有5000多人,各国活动也颇有民族特色。比如美国的AG,会员酷爱一种英语词汇游戏“Carnelli”。这次大会选在香港地区,据说是东方研究热潮所致(上一次的亚洲举办地是8年前的新加坡),为迎合此风,东道主香港门萨还特意安排了“太极课”和“广式点心烹饪课”。拉斯·贝克(RussBakke)始终默默站在旁边,他满头金黄乱发,瞪着迷茫的眼睛,非常像《雨人》里的达斯汀·霍夫曼。他语速奇快含混不清地现身说法:“门萨特殊趣味小组就让我找到了老婆,我们在门萨聚会上认识,现在已经生了个女儿,4岁就加入门萨。”他把老婆叫做“小甜饼”(Cookie)。拉斯是美国门萨的主席。美国的报纸好像特别喜欢夸大带点相亲性质的门萨聚会,《纽约时报》上有篇文章描述了典型的一次:28个男会员与24个女会员进行一项名为“玻璃鱼缸”的客厅游戏,交叉围在鱼缸四周,以辩论赛的逻辑和语速争辩性问题。拉斯和“小甜饼”并不是在这种场合认识的,但他的身份与经历强化了“速配门萨”的名声,这背后仿佛隐藏着堪比希特勒的潜意识:聪明人只想跟聪明人结婚,生下聪明的小孩。1995年,洛杉矶出现过抨击门萨歧视老人、病残和弱智群体的声浪。拉斯对此嗤之以鼻,并略感委屈地认为:“被歧视的其实是我们。”他说他讨厌总被打上古怪、不合时宜、孤独的标签,总要为太聪明了而道歉,“我们选择门萨,是想显得平常一点”。 “香港门萨也是个社交俱乐部。香港人见面就爱谈钱,门萨提供了一个可以聊聊精神的乌托邦。”香港地区门萨主席王凤雯说。她爽快干练,第二届连任主席。社交内容无外乎下午茶、泡吧、看电影之类,但总有会员毛遂自荐开办讲座。比如一会员讲过一回“鉴别和查证洗黑钱”,此人就是干这一行儿的,内容十分震撼。香港地区门萨成立于1987年,在2003年王凤雯当选主席时华人会员激增,现在会员总数约400人,华人约75%,男女比例3∶1,平均年龄31岁。门萨测试每月一次,一般在中环香港大会堂7楼的一间小厅,36道图形题,用时40分钟。测试结果非常具中国特色:通过率高达80%。“前2%的门萨测试通过标准,不是与参加测试的人比,而是与你之外的所有人比。80%通过率指的是参加测试者的比率。”她说可能是中国人熟悉方块字,图形分析能力强,另外来测试的都还有点把握。提到中国人特别擅长考试,王凤雯反问:“这种能力难道不也是智商的一种体现吗?” 门萨这个社交小圈子除了在全球四处推广,倒也干了一件比较确定的事:“支持天才儿童计划。”早在1965年国际门萨就推出了,有兴趣的分会可以参加。门萨既不鼓励也不反对儿童入会,但各国情况不同,有的不欢迎低于14岁的儿童,也有的允许任何年龄加入,但必须在心理医生监督下测试。目前门萨最年轻的会员是个英国小女孩,2岁9个月大。“支持天才儿童计划”倒不是帮小孩加入门萨,而是召集天才儿童的父母聚会,培训教师,推广适合天才儿童的学习方法等。在这方面,瑞典门萨主席比昂(BjornLiljeqvist)简直是最佳代言人。比昂31岁,15岁入会,17岁开始研究“天才学习法”。为了解释这种神秘莫测的学习法,他蹭蹭跑回房间,急霍霍拿着一本红皮小书下来,可惜我看不懂瑞典文。他开始当场表演:先让我随意写下横4竖10共40个数字,之后盯着密电码般的数一会儿眉头紧缩,一会儿东张西望,2分钟后,他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问:“是现在默写还是10分钟以后?”当然,他立刻默写起来,丝毫不差。 这是“天才学习法”的一部分:将无意义的数字或符号在脑子里转换为有意义的词汇或实体,从而快速记忆。他那套学习法里还包括读写训练,外语速成之类。晚餐会上他瞄了一眼我的名片,隔了数小时他依旧能在纸上写下了歪歪扭扭但绝对正确的中文。比昂说,好多家长生了聪明的孩子只是空高兴,好多天才都被庸常的教育给扼杀了。瑞典有个会员,小时候整天被功课困扰,花大把时间分析题目为什么那么简单,一直被人当成个傻子,40多岁加入门萨才对自己有了清醒认识。另一些聪明人诸事过顺,往往懒散、没有规律、不讲计划(我马上想到美国门萨主席拉斯·贝克,我问他是否参加晚餐会,他说他从不安排下一步干吗),正确的学习方法才是扭转“高智商不等于高能力”的关键。比昂快速、眼花缭乱地向我展示了2个多小时天才学习法,几近凌晨1点,我头脑发晕,智商接近零,不得不起身告辞。最后时刻他拦住我,又默写了一遍40数列,这次他稍有思考,涂改了2次,耗时3分钟。我则花了5分钟来检查他写得是不是全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