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是整个医疗行业内直接面对病人的,却承担了医疗行业内其他系统的压力,其实很多压力是不该由医生来承担的。
撰稿/王倩(记者)
29岁的上海人卞正乾是DV电影《白领日志》的导演、投资人、制片人、编剧、摄像、灯光兼音效,但更让外界关注的是他的另一个身份——上海仁济医院普外科的医生。 《白领日志》讲述了4个刚刚踏出校门进入医院的实习学生目睹了一系列的残酷现实——面临的巨大工作压力,时常遭遇的病人家属的不信任和医疗纠纷的困扰。实习期后仅有1人继续自己做医生的理想,另外3人都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卞正乾说,理想往往要经过残酷现实的考验,4名主角的结局是当下很多医务人员的命运。 但《白领日志》的看点不是这4个人的命运,而是他们4人遇到的现实,这正是目前中国大多数医务人员的生存状态,卞正乾在DV中讲述的几乎都是发生在同事身上的真实故事。 他自知外界也没太多人关心这部DV的故事说得怎么样,2006年9月正式开拍以来,卞正乾曾在网上无数论坛推介过这部作品,回帖者甚少。只有在医生们最爱去的论坛——丁香园上得到了同行们的共鸣。也是在丁香园的推荐下,卞正乾和他的DV作品成为媒体关注的热点,而卞正乾也成为讲述医生眼中的医患关系的最佳代言人。 医生们的DV梦想 2003年从上海第二医科大学(现为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毕业进入仁济医院的卞正乾,是个喜欢用影像记录故事的人。他一直爱摄影,2005年10月购买了一台家用DV后在医院里拍来拍去。一个同事让他帮忙录下一个手术的过程,最终他在此基础上完成了时长35分钟的纪录性质的作品《一天》。《一天》把医生们在医院里发生的故事浓缩在了一天,特别是在前半段拍摄了夜半的手术、急诊间歇10分钟医生靠在墙上睡觉等真实的镜头。 2006年2月,卞正乾开始构思《白领日志》。在听了卞正乾讲述的故事大纲后,实习医生李振元成为剧本第一稿的撰稿人,6月初稿出炉。4个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的学生或自荐或被推荐成为电影的“免费”演员。几经修改后,9月《白领日志》正式开拍。当时拍摄使用的机器是卞正乾向泌尿科同事借来的DV,而卞正乾对整部DV的预算只有2000元。 在之后一年里,卞正乾带着演员和“志愿者”们组成的制作团队完成了大部分镜头的拍摄,而拍摄机器也换成了自己购买的SONY准专业DV。买机器花了1.5万元,演员的伙食费用花了1万多元,再加上刚刚花了近1万元购买后期制作设备,如今《白领日志》还处于后期处理阶段,而现在卞正乾已经为这部作品“埋单”4.5万元,“全部完成后估计要超过5万元”。 卞正乾说自己是真的好好地在拍这部电影,所以也想过发行问题,但在咨询了电影频道的人被一口拒绝后,卞正乾就只想在医院里办个简陋的首映礼,把同事们请来观看,连地点都已经定好了。“原本计划在11月,现在看来完不成了。”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他每周工作70-80个小时,加上每天花在DV上的时间,平均每天睡觉的时间也就4个小时。 在卞正乾看来,或许只有同行们会关注这部DV在说什么,因为这些都是大家的心声。所以DV只确定了4个演员,却出现了100多位群众演员,他们是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实习医生甚至是电梯工作人员。他们不需要太多的演技,只需要将自己搬到镜头前。在《白领日志》里,一名护士因为拒绝给一个冒用他人医保卡就医的男青年开药而被打。扮演被打护士的仁济医院急诊室护士徐杨其实在扮演自己的前同事,这是发生在仁济医院的真实故事。当时被打的护士因为脑震荡而外耳损伤,此后因为心理阴影而辞职,而徐杨是被打现场的目击者。 梦想照不进现实 卞正乾把自己所有的感触都浓进了《白领日志》,他想获得的却很少。当媒体借《白领日志》这部医生DV开始关注医生们的心声后,这些同学也开始觉得“这还是有点意义的,至少媒体也开始关注我们小医生了”。 新民周刊:之前有数据统计,广州地区医生的孩子中有七八成不愿意子承父业。你的DV中甚至只有25%的人选择了医生行业。这是现实吗? 卞正乾: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学医。但医学院的学生读到研究生却放弃做临床医生的不多,本科生的可能性会高些,但也没有到只有1/4的人留下的程度。 新民周刊:因为想说些什么,所以决定拍DV? 卞正乾:我想表 达,想告诉大家真实的医生情况。我们不是像电视里描写的那些黑心、只知道拿回扣的形象。别人骂我们好久了,我只是想站出来说一句,我们不是这样子的。每个医生被问到,都能唠唠叨叨地说上很久自己一直被压抑的心里话,只是我选择了这样一种表达方式而已。 新民周刊:一个老医生听到你这部DV的消息时说,他们那个年龄的人忍受惯了,而现在年轻医生可能“愤青”些,你觉得呢? 卞正乾:我也习惯了忍受。忍受不了的人早就离开了,能留下来的都是忍受着的人。我拍这个片子,不是说我不能忍受,我还在继续忍受。很多热血青年来时很热情,受到一些挫折就离开了。我认识一个骨科医生,大学时是班长,成绩优秀,人也很活络。但我们说他太有正义感,太以自我为中心,太理想化。他前两天辞职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付出与得到不成正比,觉得很委屈。 新民周刊:这个得到,不是指经济上的回报吧? 卞正乾:不是,我是说社会舆论,名誉、地位什么的。其实医生的地位也不是很高,我在网上从来不敢说自己是医生,说出来肯定被人臭骂一顿。他就觉得自己经常被骂。 新民周刊:你们觉得自己被无端的指责,但更多的老百姓害怕进医院。 卞正乾:医疗系统的确有进一步需要改善的地方。比如最近很多医院都在改革,把心脏科和彩超、心电图等放在一层楼,每层都设立付费处,让病人少走点路。但我觉得媒体也有部分责任,这也是我拍这个片子的部分愿望。媒体上报道的负面报道比较多,我不是说不该报道,而是说正面的东西少了些,就算有也都是一些大道理的宣传。具体的关于医生的生活,特别是小医生的工作生活太少。电视里那些关于医生的电视剧,我们都觉得太假。如果我是病人,天天看到的医疗消息不是天价医疗费就是假药什么的,我也会认为医院里都是坏人,去医院时我也会怀着提防的心理。当然医生不可能去责备病人,医生要通过沟通让病人卸下这种心理。 新民周刊:媒体上医院和医生被无端指责时,你们会委屈吧? 卞正乾:如果医院医生有不好的地方,确实应该曝光,把害群之马揪出来。但我们希望大家不要以为所有的医院所有的医生都是这样,大部分的医生还是负责任的。大家当初不是因为医生这个行业赚钱才去报考医学院的,很多人都是怀着理想的。你不相信吧,你去问每个人,大家最初的理想都是成为一个好医生。可能后来逐渐被现实磨灭,但作为最初的理想肯定是藏在心里的。医生是整个医疗行业内直接面对病人的,却承担了医疗行业内其他系统的压力,其实很多压力是不该由医生来承担的。 新民周刊:你想通过DV表达什么呢? 卞正乾:大家对医生的倾听太少了。可能医生这个群体相对病人来说,人数太少,但还是希望大家能关注一下医生,特别是医生群体中小医生的成长。医生是熬出来的,熬到一定的资历,社会就会对你尊敬一些,你的话在圈内会有分量一些。但小医生们是最苦的,完全就是打杂的。不过被网友们指责时,也没人会骂小医生。主任医生们身体上的劳累程度会轻些,但他们心理压力比我们大很多。 新民周刊:你还需要多久够分量呢?卞正乾:10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