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科学家对神经干细胞移植将来应用于临床充满乐观的信心,但他们不得不面对的是,距离成熟的临床应用,还很遥远。
撰稿/黄祺(记者)
它的确神奇 与国外病人相比,小董接受“神经干细胞移植”花费的2万多元钱,不算太多,但这笔钱对于小董和他的家庭,已经是巨大的开销。现在,病情没有好转,小董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上当受骗,还是“药不对症”,他努力地在网络上搜索信息,最后发现,没有人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神经干细胞移植”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治疗技术?记者以咨询者的身份来到“浙江某医院细胞治疗康复中心”,一位姓马的医生介绍说:“随着科学的发展,干细胞可以修复大脑中受到损害的细胞,我们移植的是神经干细胞,修复受损的脑组织,帮助功能的恢复。” 让非生物或者非医学专业的人理解“神经干细胞”已经足够困难,更别说再加上“移植”“修复”一类的专业术语,事实上,即便是专业学者,对“神经干细胞”的了解也不多,它的发现,仅仅只有10多年的历史。 1989年以前,没有人相信有“神经干细胞”这个东西的存在。在此之前,造血干细胞早就被发现,1950年代,科学家已经发现通过移植骨髓,病人获得造血干细胞后可以治疗造血功能障碍等疾病,过去,白血病、地中海贫血等被认为是不治之症,通过骨髓干细胞移植,这些疾病的患者得到生的希望。 而大脑中的“神经干细胞”一直没有被掀开面纱,所有人都认为神经元是不可再生的,如果神经细胞受到损伤后死亡,就不会像血液细胞一样得到新生力量的补充,只有“神经胶质细胞”来补充空缺。“神经胶质细胞”是不能替代原来神经细胞的功能的,所以一旦神经细胞受到损伤,就像脑瘫病人的大脑中出现的情况那样,损伤的神经细胞是不能自我修复的。受损的神经细胞就像一根竹竿,一旦断裂,就无法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就算我们用胶水把竹竿接起来,它也无法重生。 这种看法在1989年被打破,一位科学家提出“神经干细胞”的设想,后来经过各国科学家的实验,到1990年代初期,科学家们认定神经干细胞的确存在于成年动物脑和脊髓内的大量区域。 这个发现让人振奋,它意味着,就算是神经细胞受损,人体也能自己把它修复成原来的样子,过去我们看到神经系统疾病无法恢复,可能是因为这些天生的修复材料不够多。完成这个修复工作的,就是“神经干细胞”,它像“母亲”,能够按照需要“生育”出神经细胞,并且在受损部位让神经细胞死而复生。只要我们对“神经干细胞”足够了解,就能够在人工的干预下,“制造”足够多的“神经干细胞”,然后根据需要,把它送到该去的地方,这样,很多神经系统的顽症,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世界各地的科学家开始投入到这个充满诱惑的研究领域,在中国,2001年立项的国家重点科研项目973计划里,也把神经干细胞研究作为课题,北京大学和中国科学院上海生命科学研究院的两位科学家主持开展科研。 实验室中,研究者已经发现神经干细胞的巨大“潜能”。从胚胎或者成体细胞中能够分化出神经干细胞,如果在实验室中创造出特殊的环境,那么这些分化出来的神经干细胞能够诱导发育成为神经细胞,接着,有科学家继续实验,在动物实验中发现,如果把那些通过特殊方式分化出来的神经干细胞移植进动物的身体,它们能够“长”出神经细胞,“修复”受损的神经细胞。 这就是“神经干细胞移植”的理论基础,也就是说,把神经干细胞“种”进大脑,让它去需要的地方“修修补补”,是有可能的,这也是主张“神经干细胞移植”可以用于临床的的理由。不过,上面出现的情况,还是在实验室中发生的“故事”,由于关键技术存在的不确定性,没有严谨的科学家敢把这个看上去“成熟”的过程用在人的身体上,即便存在个别的人体临床试验,也没有科学家声称已经得到了可靠的结果。 诺贝尔奖提前到来? “明天的治疗,今日享用”——在青岛某医院干细胞治疗康复中心的宣传资料上,有这样一个响亮的口号,但严谨的科学家表示,幻想“明天的治疗今日享用”实在是太早了,神经干细胞移植关键的难题还没有解决,只要这些关键难题没有解决,临床治疗的安全和效果就无从谈起。 最重要的难题有两个:神经干细胞能否分化为一定纯度的神经细胞?神经干细胞“移植”进大脑后,能不能在正确的位置“长”出神经细胞来,而且这些“长”出来的神经细胞能不能长期“存活”。 又是艰涩的专业概念。 让我们来想象一下。人的胚胎就像一颗种子,将来是会变成一个人的,这颗种子里包含了无数更小的种子,有的种子将来长成皮肤,有的长成肝脏,有的长成血液,还有的长成神经细胞。神经干细胞,就是将来神经元和神经胶质细胞的“母亲”。最早科学家对神经干细胞的研究,是从胚胎里寻找它的,这比较好理解,因为只要把种子放在合适的环境中,可以看到,有一些细胞将来就是变成了神经细胞。 从胚胎中得到神经干细胞看起来更加可靠,一般有两个途径:一个是从流产胎儿的中枢神经系统中分离出来,一个是从人的胚胎干细胞中诱导分化出来。不过,由于宗教和伦理的限制,这样获得神经干细胞的途径在很多国家被禁止。 幸好,通往罗马的路不止一条,科学家们发现神经干细胞不仅存在于胚胎,而且还存在于骨髓、脐血里,如果从这些途径获得神经干细胞,就不存在宗教的禁忌。于是,很多研究者把注意力集中在非胚胎的神经干细胞来源上。 但问题是,脐血中神经干细胞的含量很小,如果我们要利用它,就必须分离、纯化和扩增,就像要从矿石中筛取钻石一样。但到目前为止,科学界还没有成熟的分离、提纯和扩增的技术平台,没有公认的标准来规范这个过程。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哪种分离方式最好,纯化到什么程度才可以用于移植,扩增后的干细胞要达到哪些指标才是“合格”的。 至于第二个难题,就更加复杂。动物的大脑是一个精密到无法想象的“黑匣子”,至今人们对大脑的了解不多,神经系统是传递信号的“道路”,一个挨着一个的神经细胞巧妙而精确地传递电信号,才让我们在看到台阶时知道要抬腿。就算我们解决了第一个难题,把“安全”的神经干细胞移植进大脑,这些干细胞能不能到达需要修补的地方?到达以后能不能像其他神经细胞一样传递信息?这些,都没有确定的答案。 除了上面两个难题,还有很多临床使用的细节无章可循,比如移植的方法、途径、佐剂、适应症等等。而且,神经干细胞治疗的效果评定,也是正在研究中的课题。“如果有人解决了这些难题,一定能得诺贝尔奖。”周长福说。很多科学家都致力于解决这些问题,尽管科学家对神经干细胞移植将来应用于临床充满乐观的信心,但他们不得不面对的是,距离成熟的临床应用,还很遥远。 神经干细胞“亢奋症” 在专业研究人员眼里,神经干细胞移植离临床治疗还有很长的距离,但那些支持临床应用的人,却只拿“效果”说话。“我们用了这么几年以后,应该说没有出现毒副作用。”“我们治疗的脑瘫病人90%以上都有效果。”在一家开展神经干细胞移植的医院里,医生这样说。浙江某医院干细胞治疗康复中心的史主任说,他们只想做“实在的工作”,不追求商业目的,所以一直没有过多宣传,但他还是忍不住告诉记者:“我们很多治疗病例,可以说是世界首例的。”“一项新技术在没有被证明确实有疗效之前,就不能在临床上应用,最多只能用来做临床试验,那样的话不仅要病人知情同意,还不能收取费用,并必须遵循有关临床试验的法规。”方舟子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明了他的观点。与他的态度类似,暨南大学附属医院一位康复科医师,也非常不赞同把“神经干细胞移植”应用于临床。 对于“神经干细胞移植”应用于临床的质疑之声,从来没有停歇过,但这项备受争议的治疗技术,还是蓬勃地发展了起来。 2005年,国内几家医院开始开展神经干细胞治疗,曾经在医学界掀起热烈的讨论,北京宣武医院是国内神经科实力非常强的医院,医院的几位医生对“神经干细胞移植”应用于临床发表了看法,并发表在《健康报》上。 记者联系到当年这个报道中反对“神经干细胞移植”临床应用的专家,他们的观点至今没有改变。 “据我掌握的资料神经干细胞移植在帕金森氏病等治疗方面有一定的效果是指可以产生多巴胺类物质。至于对诸如运动功能、言语功能、认知功能、吞咽功能、二便功能等最重要的神经功能的恢复方面,至今我没有发现国际上有任何循证医学的证据表明神经干细胞‘移植’是有效的。”其中一位神经康复专业的医师这样答复。 他说:“其实,神经干细胞的实验室培养技术早已过关,直接把它‘输入’回血管内或注射到局部组织内也极其简单。稍微有点设备就可以‘扩增’出来。利用人们的‘期望’和‘信任’,大肆宣扬‘治疗效果’,我认为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至少是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不是多中心、大样本、随机对照的盲法研究的结果)。个别人可能就是被‘经济效益’驱动的。我们接收了一些‘移植后’的患者,没有一个是真正‘有效’的。因为是‘自愿’的,也就没有人要‘讨说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