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杰:生命就是一场表演



    ◎马戎戎

  “演员做久了,会有一种人前表演的本能么?”

  “什么叫表演呢?人生就是一场电影,生命就是一场表演。”拍照的时候,李连杰说。

  1982年,李连杰19岁。拍摄《少林寺》让他摔断了一条腿。也在这一年,他看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张600万元的支票。《少林寺》拍了两年,每天只能拿到一块钱的劳务费。从小在国家体制中成长起来的李连杰早已将此看做是理所当然。8岁进什刹海体校习武,9岁参加第一次国家级武术比赛,得到杰出表现奖,并作为国家对外武术表演的代表,受到周恩来接见。11岁赴美,为美国总统表演。

  少年武校的训练非常残酷,胳膊受了伤,不会有休息的机会,反而会被要求加倍训练腿部。不能抱怨,抱怨只会带来更多更严格的训练。少年武生们受到的教育是,上台表演的那个人,代表的不仅是自己,而是传统文化,是国家的荣誉。因此,人前表演,一点错误都不能犯。

  拿到人生第一张600万元支票的时候,李连杰说他当时的感受是:“赶快拿起来,存在银行里,对家里人说,兄弟姐妹上山下乡的全都回来吧,我养了。”

  采访中,李连杰说,正是这种强大的刺激让他最终选择了进入演艺圈。之后20多年,华语动作片的几次高峰和低潮,李连杰都赶上了。80年代,香港流行“硬桥硬马”式的真功夫动作片,与他合作的是张鑫炎、刘家良。90年代,以少林故事为代表的真功夫动作片衰落,李连杰在美国只能以教拳为生,却又被“新浪潮”出身的徐克挑中。“黄飞鸿”系列不但令传统“黄飞鸿”题材的电影重生,也使李连杰达到了明星生涯的顶峰。1995年,成龙借助《红番区》进入美国主流电影市场,也给一众香港动作电影人带来了在美国开拓市场的机会。1997年之后,李连杰借与梅尔·吉布森合演《致命武器4》的机会,进入美国B级电影的主流市场。2000年,他错过了出演《卧虎藏龙》的机会,但拿到了2002年的《英雄》。

  李连杰的个性其实和演艺圈有差距。《少林寺》“觉远”一角,原定是长城电影公司的吴刚。导演张鑫炎最终挑中他是因为他有真功夫,他身材矮小,但编剧对导演张鑫炎说,李连杰生就一张娃娃脸,觉远正是少年僧人,不需要身材高大。刘家良和他合作《南北少林》的时候,一度觉得李连杰“怕”他,后来才知道,当时大陆的演员以为他是间谍。李连杰的形象其实并不太符合香港人一贯的审美。香港资深影评人石琪就指出,李连杰形象正派,但对香港人来说,未免单调,让人觉得性格和演技不突出。是徐克为他的形象里加入了许多谐趣成分,又有萧芳芳的配戏,才中和了这种单调。而李连杰自己也感受到这种困惑:他曾说,他最演不来的角色就是令狐冲:“我问导演,这5个跟我在一起化妆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儿?我怎么今天喜欢她,明天她不理我,我就又喜欢另外一个她了?这是怎么回事。导演说,你不要管了,喜欢就行了。”

  1997年之后,李连杰潜心佛学。2004年东南亚海啸,李连杰和家人遭遇了海难现场,之后,他热心于慈善事业。2006年12月,李连杰第一次公开提出“壹基金”计划。《霍元甲》号称是他最后一部武术电影,刚刚拍完的《投名状》里,他的戏份大部分转向文戏。因为拍完《霍元甲》之后,李连杰说他从此不练武,只练心。现在,他说,他已经可以演得了令狐冲了:“当年我那个年龄段跟江湖还有一大段的差别。现在别说江湖,连宇宙的、政治的、军事的,我都了解了,无非就是一场游戏。”

  三联生活周刊:你曾经提到,遭遇东南亚海啸之前,你专门去接受过关于死亡的训练?为什么会在还当盛年时候,去接受这样的训练?

 李连杰:生命就是一场表演
  李连杰:这个死亡训练是一些禅修方法,具体的我就不讲了。我从1997年开始,有了一个关于人生的很大的思考,那就是生命到底是什么,什么才是幸福快乐的指数?我看到身边有许多人,拥有上百亿、上千亿元的金钱,却依然有痛苦。堵车时候,大家都焦躁;要奥运了,扫大街的人、监狱里的人、有钱人、没钱的人,大家都欢呼。那么,痛苦、快乐、幸福到底是靠什么去建立的呢?所以我开始学佛教,在每部戏的间隔都去学习。后来我基本上了解了一个道理:你要幸福快乐,必须知道痛苦,知道了痛苦如何产生,才能去消灭它。

  三联生活周刊:你要了生死?

  李连杰:我还在生,也随时在死。人最大的问题就是生死。因为有死亡,所以我们有不安全感,所以会对很多东西感到痛苦。

  三联生活周刊:你说这个转折点发生在1997年,为什么是1997年?从你的履历上看,1997年,《黄飞鸿》系列给你带来的荣誉已经到达了顶峰,功夫电影在香港的票房开始下滑,同时你已经开始筹备进入好莱坞。

  李连杰:1997年对我来说正在人生转折期。人生到了一个阶段,你觉得要静下来,你觉得你一直在追求一些东西,追求到了却依然不快乐。成名成家、光宗耀祖,每个家庭、每个国家的教育教你的都是这些。1997年,我的这些目标都实现了,可是人依然不快乐。

  不光是你不快乐,是你身边的人也都不快乐,周围很多人都不快乐。因为有名了,接触的人层次越来越高,见到很多有钱的家族。可是这些朋友,他们每个人都在很着急,因为股票跌了,孙子淘气了……痛苦,烦恼,不确定,不安全,都在脸上。

  三联生活周刊:你和家人遭遇海啸时候,你接受的训练起到了作用么?

  李连杰:起到了。当时我坦然地觉得,如果这一刻要结束生命的话,就这样结束吧,这是我没有办法反抗的。派直升机救我的是卡塔尔的王室,我就想,这么多人这么爱我。我剩下的生命都是多出来的。

  三联生活周刊:一点遗憾都不会有?你说过当时你正和女儿在一起,看不到她长大,也不会遗憾么?

  李连杰:死亡是必然的,谁规定一定是黑发人送白发人?我每天很珍惜地对待我的太太、我的家人,走的时候一点遗憾都不会有。回来时候,我对太太说,我为家里所做的一切都已经做到了,剩下的都是利息,剩下的生命我要回馈给社会,太太很支持我。

  三联生活周刊:然后你就开始组织成立“壹基金”。现在好像很多明星都在组织慈善基金。因为在西方,很多基金的组织支持者都是大财团或者非政府组织,但在中国,似乎明星是主要群体。

  李连杰:海啸是个推动器,我以前在美国也做慈善,其实国内也有很多财团在做,只是明星的曝光率比较高。我们在过去的100年里,大量人还处于温饱线以下。经济腾飞后,温饱基本解决了,所以人们开始反思生命了,所以2002年的22亿元善款到2006年的100亿元的增长,是和社会发展成正比的。

  你认为是明星做慈善,这只是因为我的身份,但我想的是如何把国外慈善的先进经验搬到中国来。了解中国的人文结构,法律结构,就民间做慈善怎样公正、怎样透明,我学习了两年时间,交了许多学费,只是大家不知道而已。

  三联生活周刊:明星做慈善,最近也有很多非议,比如善款的去向,比如作秀的成分会不会太大?

  李连杰:你要知道,不要怪别人不捐,因为大家没有明确的目标,没有足够的公信力,透明度不够,长久的计划不清晰——这4个问题要解决了,才能有成功的慈善事业。

  三联生活周刊:做慈善的感受和做明星有什么不一样?

  李连杰:40岁以前的李连杰,在以自我中心为基础:我是立足点,我在以自我为中心去得到什么,在得到的同时可能无心中也付出了什么。比如,对武术的发展、对中国动作电影的推动做出了一定的贡献。但其实,这些都是在保证我自己的前提下附带的。40岁以后,我走的是反方向,我的一切都是在付出,同时可能也得到了一些,在更多领域有人了解你。

  三联生活周刊:就是推动力不一样了,其实做功夫演员也很辛苦,比如你拍《少林寺》的时候就摔断了腿,这个行业存在很高风险,而你当年完全可以选择不拍电影,做武术教练也很好啊。

  李连杰:每个功夫演员都有伤,成龙、洪金宝都有伤。但是为什么还要做?因为得到了名,得到了利,得到了行业精英的肯定。演艺界就是这样,是很多年轻人的梦想,能急速展现你的才能,能快速地得到名利。

  三联生活周刊:名和利,物质上的刺激什么时候对你失去了吸引力?

  李连杰:物质刺激到今天也没有失去吸引力,只是今天我看透了它,但我也不会非常清高地说,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们是为很多别人的语言活着,别人说你好,你就高兴,别人说你不好,你就焦虑。但其实为自己活着就好了,不管别人喜不喜欢你,别人为了赚钱就要用你,所以你要不停地提醒自己,锤打自己,千锤百炼。我小时候的偶像是保尔·柯察金,也就是要求自己千锤百炼,自强不息。重要的是我要无愧于人类,没有白活一次,对得起太太,对得起儿女,对得起妈妈。

  三联生活周刊:你自己心中的那个李连杰是什么样子?

  李连杰:我现在做我要做的事情,按我心中的信念,无愧于天下,认同也好,不认同也好。人道主义和慈善是人类基本的价值观,和任何制度无关,到底是什么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努力地做一个东西出来。

  三联生活周刊:你最终在慈善事业中找到了自我价值?

  李连杰:我不需要自我价值证明。我看到3000万人有心理疾病,我觉得心痛。我不需要证明什么,我就是一个李连杰么,在历史的几千年中,把历史压缩在一起,100年中的20年里头,为了某个环境做了点贡献,你摆在那儿连棵葱都不是。如果以5万年做历史单位,100年在其中都找不清楚。我们知道,现在人类发现离地球40亿万光年还有星球,你把这40亿万光年当作时间单位,自己这段历史连个点都找不到。没地方。

  对我来说,我在做电影上已经没什么遗憾,如果这个市场还需要你,还要继续做。因为没有这个平台我就没办法去做慈善,没人说我,我就要去登广告,拿善款去登广告是很费力的事。

  三联生活周刊:你觉得功夫电影市场还需要你么?

  李连杰:电影市场还需不需要我?客观地讲,一般人讲话有三种,一种是宣传性的讲法,一种是官腔的讲法,一种是真诚的讲法。我不知道你喜欢听哪种?

  三联生活周刊:你喜欢讲哪种?

  李连杰:我客观去分析,李连杰这个人,他一年内会有3部大的电影,3部加在一起20亿元人民币。一个人,有20亿元人民币资产投在他身上,即使这个人不是李连杰,也不能说市场不需要他。

  三联生活周刊:可是你的新片《游侠》在美国的市场并不好,而且中国古装武侠电影在国际市场上的票房也在不断走低。功夫电影的危机已经出现。

  李连杰:爱情电影也有危机,危机是正常的。讲危机,是因为人们不懂生活,不懂生命,就觉得死亡要来了很恐怖。什么是危机?是不是股票永远是牛市就没有危机?动作电影永远一枝独秀就没有危机?大家对功夫片有个期望,才会有危机。

  三联生活周刊:你最近在自己的博客上也在讲中国功夫电影的局限性。

  李连杰:这些局限性,是我拿出来探讨的。我一说出来,别人就会觉得我抱怨,但其实我今天的地位,我抱怨什么呢?我知道古装电影的春天要过去了,功夫电影走入低谷了。而且这个圈圈从2002年走到了今天,《投名状》希望能走出这个圈圈,做出冬天的美。

  我可以说,电影是我的平台,我要做慈善,但同时我也热爱电影。如果中国电影往前再走,必须要有坚固的基石。我们一直在说,美国大片剥夺了我们的劳动力,但是我在最近几部英文大片中的感想是,我们的副导演英文水平够不够,可不可以和对方沟通?大的合作电影,我们的服装、道具、美术,懂不懂导演的要求?现场安静、开机、停,这些简单的英文懂不懂?我们的基本技术人员够不够?所以我觉得应该大家讨论,来成立一个电影工业技术学校。专业水平够的时候,我们才能承受。合作才能双赢。

  我最近接下《木乃伊3》。《木乃伊3》到中国来合作,它一来就要30个化妆,30个梳头,30个副导演,我们都不知道从哪里去找。这只是一部电影。如果来5部怎么办?我们想中国电影走向世界,但是我们人才不够,我们不是顶级的不够,而是最基础的不够。

  大家每天都梦想打向好莱坞,好莱坞每天都梦想打入中国,只有合作才能双赢。但是怎么合作呢?我手上有很多剧本,不用电影局看,我自己就枪毙了,现在的问题是没规则。

  所以,我只是抛个话题出来,让大家考虑。动作电影的危机,危机在哪里?是我们电影本身的工业还没建立。动作是什么?有人就有爱情,有人就有冲突。动作是元素,不是故事,电影最重要的是故事。

  我手上有很多人想投资的电影计划,但最赚钱的都是不能拍的。我不是在抱怨,只是想讲出问题。电影是要走在平静生活前的火花,人能走着走着飞起来,就是梦想。但是我们的观众和我们的市场都还没和国际接轨,我们总是把电影和我们的生活混在一起,但电影其实是梦,要给它一些空间。一定要和现实拉开距离,人们才觉得灿烂。“超人”、“蜘蛛侠”,都拉到现实来是不可能的。我们要把它们拉到现实里来,又要它灿烂,这个有点困难了吧。

  三联生活周刊:这种现状对你个人发展有限制么?

  李连杰:我不是针对个人,我希望中国电影工业有强劲的发展,希望能够系统地把基础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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