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格格!”从一片废墟中苏醒过来的宋雨呼喊着女友的名字,没有回应。他努力动手,发现女友的身体就压在自己手上,已经冰冷。7月4日晚21时,发生在辽宁省本溪市本溪满族自治县田师付镇天赢歌厅的爆炸事件,政府给出的死亡数字为25人。在当地人看来,发生炸药意外爆炸这样的事,对这个小煤窑“遍地开花”的小镇来说,是偶然,也是必然。
◎魏一平
惊天一爆 车从本溪县城驶出,沿正在翻修的本恒公路一路向东,一个半小时颠簸后,进入田师付镇。路口的警车拦住一辆辆运煤车,让其绕道。爆炸发生后的第三天中午,现场清理工作仍在进行,一排排武警战士手拿铁锹,在推土机帮助下将废墟堆积起来,足有四五米高。 田师付镇依山而建,南高北低。发生爆炸的天赢歌厅位于镇子南端,当地人称“山上”。门前南北走向的马路是小镇的主干道,西边一条宽约10米的小河沿路向北流去。集歌厅与洗浴中心为一体的二层建筑已经化为一片废墟,南边,一家洗车房被炸毁,7层高的电业局家属楼严重倾斜。对面,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河沿的住宅楼窗户玻璃全部震碎。 歌厅北边,隔着矿工俱乐部和铁厦商场,就是田矿小学。爆炸的第二天,学生们到校后发现教室玻璃已被震破,勉强上了半天课后,学校只好放假。这里是镇上休闲、购物中心,往常歌厅旁边空地上聚集着很多出租小三轮,现在挤满了武警、爆破侦查和救护的车辆。 在歌厅工作的刘女士头上缠着绷带,躺在本溪县人民医院的病床上努力回忆那天晚上的情景:“当时我坐在一楼大厅,看到走廊里厕所附近冒出了黑色浓烟,就赶紧往外跑。没跑几步,就被狠狠甩到马路上。” 歌厅后面是镇上唯一一个菜市场,紧挨歌厅的几间卖小百货的平房在爆炸中倒塌。“幸好是晚上,如果爆炸发生在白天,估计我们都毁了。”卖菜的摊主告诉记者。那天晚上,他就住在用塑料布搭成的简易棚里看摊,“刚看到有火光,接着就一声闷响,我就赶紧跑过去扒人。扒出来一个,死了;再扒一个,还是死的;扒到第三个,总算有个活的”。 “只可惜,那些孩子死得太惨了。”他摇摇头,叹口气,“全是水灵灵的小姑娘。” 最后的生日聚会 无论在田师付镇的街头巷尾,还是在从县城开往小镇的公共汽车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这场爆炸。被提及最多的就是在爆炸中丧生的那10个小女孩,这成为她们最后的生日聚会。 躺在床上的王云,双腿涂满了红药水,她是当晚参加生日聚会的5个幸存者中伤势最轻的一个。据她介绍,7月4日,农历五月二十,是同事孙娇19岁的生日,也是她家往新楼上搬家的日子,这在当地算得上是件大事,就连平日里“很少跟她们出去玩”的王云也答应一起去唱歌。 下午18时30分,庆祝乔迁新居的饭局结束后,大人回家,在创业百货上班的13个女孩来到天赢歌厅唱歌,这是她们“提前好几天就约好的庆祝方式”。其中一位还叫来了在网吧上网的男友宋雨,百货公司经理张民也来了,因为“每到有员工过生日,公司都会送个大蛋糕”。 13个女孩中,最大的22岁,最小的18岁。那天晚上,她们要了天赢歌厅一楼左侧最大的一间包房,还让服务员搬来两个凳子。3小时118元的费用是大伙凑的,一人20元,“叫了15瓶啤酒,准备好好庆祝一番”。 21时左右,看到紧闭的门缝里钻进来浓烟,想出去看看的宋雨刚一起身,“一股热浪袭来,就不省人事了”。醒来后,周围一片漆黑,他开始挨个喊女孩们的名字。过了一会儿,有人应声:“我们还活着。”宋雨说:“真的吗?”他想抬胳膊,疼,心里一下子松了口气,“我真的还活着”。 听到爆炸声后,王云父母以为是山上的煤矿出事了,想起那些熟识的工人,急忙往外跑。“到了马路边一看,天赢歌厅没了,我一下就瘫了,心想闺女肯定完了。”父亲开始喊女儿名字,听到应答后,他拼命用手挖石块。“天上开始打雷,下起了大雨,看到闺女的头露出来,我一下子跪到地上,感谢老天爷啊。”王云母亲眼里含着泪说。 采访中,不时有街坊邻居来探望,王云的目光有些木然。直到有创业百货的同事进屋,她死死抓住一个同事的双手,开始放声大哭,嘴里念叨着死去伙伴的名字。爆炸中,孙娇等9个女孩与经理张民丧生,幸存的5人当时都坐在屋角,爆炸后被两块水泥板遮住。 王云说,孙娇是个喜欢唱歌的活泼女孩,那天晚上,她很高兴,唱了很多歌。平日里从不唱歌的王云对歌的名字并没有印象,她只记得,“我们在大蛋糕上插了19支蜡烛,一起唱了一首生日歌”。 天赢歌厅与老板“曲娃子” “田师付镇有十几家歌厅,天赢最大,最高档,有9个包间。”躺在县医院重症监护室里的宋雨告诉记者,小镇上“兴起唱歌也就是近几年的事”。 十几家歌厅两极分化明显,“山下的千百度歌厅和山上的天赢是高档的,其他的都很低档”。就在天赢歌厅对面,7间小平房,就是7个小歌厅,沿河西岸一字摆开,在这次爆炸中也全部毁坏。其中一家歌厅的老板王先生告诉记者,“去他们那里的都是大老板,来我们这里的都是穷鬼、醉鬼,一小时15块钱,一瓶啤酒一块八毛钱”。 据附近的居民介绍,天赢歌厅于去年冬季开业,以前只有个洗浴中心,并不属于“曲娃子”。4年前,他将洗浴中心买下,去年进行了翻新扩建,增加了歌厅,取名“天赢”。 “社会上的人。”这是当地人对歌厅老板“曲娃子”的第一印象,再追问,得到的回答就是“大老板,开煤矿的”。“曲娃子”,大名曲乙杰,家中兄弟4个,他排行老四。父亲早年在本溪矿务局下属的林业处上班,由于孩子多,家里生活很困难,“就靠着父亲一个月70多块钱的工资,养活6口人”。 上世纪80年代初,当兵复员的曲乙杰到本溪车务段工作,在田师付火车站担任连接工。小镇上的铁路是日伪时期修建的,主要是往外运煤。结婚后,在车站上班的曲乙杰开始和大舅子合作,做起了“发煤”的生意,“找买煤的客户,当个联络人,发一吨煤提十几块钱”。 虽然提成不多,但运量很大。车站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现在平均一天十几车,一车2000多吨,这已经是败落了,早年的时候更多”。靠着“发煤”的生意,曲乙杰开始结识当地的矿老板。一位开小煤矿的老板告诉记者,上世纪90年代初,小煤窑开始在当地兴盛,曲乙杰承包了大堡村煤矿,“六七十人的规模,是家大煤矿,有执照”。此后,在这张合法执照的掩护下,曲乙杰又陆续开了五六家小煤窑,“拉上十几个人,就用铁锨、洋镐挖,投入万八千块钱,一年就能挣个几十万块”。在那位煤老板的眼里,“曲娃子”是个“厉害人”,“一般事都能摆平,别人不敢放炮的时候,就他的小煤窑天天放炮”。 “曲娃子好赌”,在当地几乎人所共知。一位曾经去过天赢的煤老板告诉记者,“有个耍钱的地下室,一晚上输个十几万元也正常”。爆炸发生时,正在洗浴中心的镇派出所一名副所长和一名警官丧生,更增添了人们的猜测,“曲娃子能量大着咧”。 曲乙杰在爆炸中丧生,正在歌厅庆祝康复出院的大哥和大嫂也无一幸免。 矿井外的高危世界 除了死亡人数,引起人们猜测的还有炸药的数量。事后,有居民看到武警从废墟中搬出8箱炸药。一位曾开过煤矿的人说:“国家对开矿用的炸药采取限量供应,一般大点的煤矿,一天也不过用两箱,一箱就能开上百吨煤。”但他也承认,“即便当天不用,也可以去领两箱存着”。按照国家规定,煤矿必须建有专门的火药库用来存放炸药,“但也有些小煤矿老板,从山西、抚顺等地的私人炸药厂买来,不用的时候就放在家里”。 因为开矿用的炸药一般必须使用通电后的雷管才能引爆,煤老板们的警惕性并不高。对于这次爆炸原因,政府给出的结论是“自燃”,这令很多人不解,“扔到火里都不会爆”。但大家的担心却是相通的,“谁知道哪个老板家里还有炸药?一箱一百来块钱,很容易搞到”。 这个距本溪市65公里的小山沟,20年前曾被当地人称为“小香港”。1999年破产的田矿早年也曾辉煌过,“后来被小煤窑打垮了”。如今,只有这些开小煤窑的老板发了大财。镇子四周的山上,丛林之中隐约可见一堆堆的煤渣,“一年少说也得上百万元,大一点的上千万元也正常,光这样的小煤窑就得有三四百个”。 田师付镇下辖10个街区,一排排低矮的小平房里住的都是当年矿工的家属,“一个月两三百块钱的低保要养活一家人,又没有地,连交养老保险的钱都不够”。71岁的牛大妈告诉记者,老伴原先是下井工人,10年前就去世了,“死于矽肺。这里60来岁的男人几乎都死光了,全是矽肺”。现在,老矿工的后代四处打工,挖煤的工人则主要来自四川、河南等地。与矿井里的危险相比,矿井外的世界,因为有了炸药,“也不太平”。 “早知道他家有炸药,就算倒贴多少钱我也不去!”宋雨一着急说话,脸上的伤口就疼得厉害。他还记得,那天晚上的生日聚会,为了表示祝福,他跟孙娇合唱了一首歌,歌名叫《祝你一路顺风》。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部分幸存者使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