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大学 我们都去卡塞尔



    ◎苗炜

  每天早上,德国司机于尔根开着他的厢式货车,来到卡塞尔的古德达施大街223号,这里本是一个废弃的厂房,但6月12日开始,他每天都要往这里运送几吨鸡蛋、奶酪、面包、各式香肠、卷心菜和酸奶。他注意到厂房之间的空地上停着一辆大众汽车,车上是警察,每天三班倒,会有一个民警负责这里的安全。厂房里住着200个中国人。于尔根知道,一个月内,这里将会有5批共1001个中国人驻扎,他们是来卡塞尔参加“文献展”的。空地上搭起的帐篷就是食堂,入口处的大脸盆里是满满的茶叶蛋,于尔根不明白,这些鸡蛋是怎么变成黑色的。住在这里的人也奇怪,大师傅用什么样的容器做出来每天500个茶鸡蛋。

  第一次知道卡塞尔之行,是在北京饭局上,艾未未对诗人大仙说,我要带1001个人去德国参加卡塞尔文献展,你有什么亲戚朋友要带上一起去?给你20个名额够不够?大仙的想法是,把常在北京混的一拨人拉到卡塞尔再混一遍。他带了20个“80后”姑娘和几个中年男子,此为“大仙团”。作家张弛写过一本小说叫《我们都去海拉尔》,他拉拢20多人组织了“张弛团”。这两个团里,有不少人是干写字这行当的。签证那天,大家拿着存款证明给签证官看,签证官问:你的存款证明怎么只有350块钱?回答:能有350块就不错了,我一般都花得精光。问:那你靠什么为生?答:我是作家,我是写小说的。说着从书包里拿出几本书:你看这是我出版的小说。签证官翻看那几本书的当儿,另一位小说家喃喃自语:我的存款证明上只有50块。轮到下一个,签证官翻看申请资料,问:你是干什么工作的?答:我是剧作家,写电视剧的。问:你带存款证明了吗?答:我带着存单呢。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存单,签证官数了半天,终于数清楚上面的零:您赶紧收好吧。

  卡塞尔文献展,艾未未搞的这个项目叫做《童话》,就是带1001人去卡塞尔。参与者疑心会让大家到街上裸奔或者充当行为艺术的道具。某一次出发前的誓师大会,艾未未回答:到了卡塞尔什么都不用干,吃饱了饭逛就是了。出发前,组织者还给每人发来一份问卷调查,如果仔细回答上面的100道问题,会耗费你很多时间,比如,你了解德国历史吗?你最喜欢的德国历史人物是谁?你认为马克思、恩格斯是什么样的人?你最熟悉的童话故事是什么?你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什么童话人物?什么样的国家吸引你前往?你认为出国旅行的困难是什么?你认为西方人如何看待中国的崛起?你认为西方人对中国的看法会因为你的出现而改变吗?又一次誓师大会上,问艾未未,这些调查问卷干什么用?回答:还没想好,就是觉得该做这么个调查。最终记不清楚一共以誓师大会为名组织了多少次饭局,但有些饭局是在摄像机下进行的,我们得知,还有好几组摄影人员在外地工作,1001人中有不少要返回家乡办理护照,摄影者跟随拍摄。

  出发上飞机之后,有个小姑娘透露:我们在卡塞尔每天都会有煎饼吃,因为艾未未家门口有两个摊煎饼的,也被艾未未拉到了卡塞尔。有艺术素养的人就反驳:摊煎饼是人家的工作,拉他们到卡塞尔,是体现“人人都是艺术家”,不是让他们来工作的,否则,你们天天出去转悠,回来就让人家摊俩煎饼,那不公平。

  到了卡塞尔住下,我们发现附近街道边的橡树下都有一块竖立的石头,原来这就是“波伊斯橡树”,1982年第7届文献展开幕,波伊斯运来7000块石头,开始在城里种树,每棵橡树前竖立一块石头。波伊斯的宣言是“艺术是一切,一切是艺术”,种树活动每个人都能参加,一共种了4年。有人说艾未未就是波伊斯,但我更喜欢诗人大仙的说法:你看艾未未,长得像不像奥姆真理教的教主麻原真晃?当数十名外国记者蜂拥着艾未未走向厂房里的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参观的时候,他真像个教主,或者像个蛇头,或者像个旅行社的领导。

  我们都带着统一制作的“童话旅行箱”而来,里面是中国特色的产品:毛巾被、枕巾等低价的中国纺织品,不是倾销,是自己用。大厂房里用白色帏帐隔出10人一间的隔断,每人一张宽60厘米的小床,夜晚鼾声此起彼伏。厂房外是德国工艺搭建的活动浴室,小锅炉供应洗澡水,让人联想到家里壁挂式的德国燃气热水器。

  有人看中了德国的饭锅和咖啡机,有人去科隆看大教堂去柏林看柏林墙,有人去海德堡看黑格尔散步的小道,有人去哥廷根看奥本海默拿到博士学位的大学。我们在“文献展”开幕前3天到达,已经把这个德国中部的小城市转得熟悉了。等到6月16日展会开幕之时,大家都有点儿兴奋。弗里德里希阿鲁门(Fridericianum)前的广场上,几个行为艺术家的表演让大家更兴奋。两个来自四川美术学院的艺术家,打扮成红军模样,举起各种标语向路人展示:“中国人走向世界,全球中国化!”这情景可以让人想象5年前的上一次文献展“国际新长征”中的红军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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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各路中国画家、画廊主、艺术品商人、收藏家组团前来卡塞尔,由他们身上可以看出,这几年中国当代艺术市场的确红火。一歌手说:我刚才碰见咱望京的一画家,这两年丫可款了,买了个大House,还秀了个台湾蜜。一队画家专业旅行团是从威尼斯、巴塞尔一路看博物馆、画展而来,看得已经两眼发绿,其中一画家解释我的困惑:卡塞尔的展馆里摄影作品、架上画、录像与装置都放到一块,你看着可能觉得乱,但卡塞尔不同于其他展览,它更像是策展人的一个论文,策展人用这些作品表达他的一个艺术观念。

  几个展馆转下来,最突出的感觉就是,这里可不如蓬皮杜中心好玩。作为一个旅游者,看展览是一项重要的旅游活动,但博物馆里的作品,经过时间积淀,放在那里总有几件让你感到震撼。这个5年一次以“文献”命名的展览倒让人感到当代艺术与人们是那么疏离。海德堡哲学家小道上有一块手掌雕塑,手心上写的字是:“今天你哲学了吗?”像个亲切的提醒,而当代艺术的展馆入口处,总觉得有一行恶狠狠的标语——“今天你艺术了吗?”

  让人感到亲切的还是中国艺术家的作品——林一林的录像,他在广州一个建筑工地的门口,把一大堆砖头搬来倒去。卢昊的绘画“长安街”,大家都在那长长的画卷中寻找自己住过玩过的地方。最显眼的当然是艾未未的《门》,他用许多块老门板搭建了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门,作品说明上写着,这些门板都是明清时代的。但我觉得,这些门板连同他带到卡塞尔的1001把太师椅,都是高碑店出产的。北京高碑店以出产各种仿古仿旧家具闻名,我有一朋友在那里开店,名叫“高柴公社”,意思是“高级柴火”。每个“艾未未团”的团员都在那扇门前拍照留念,一个搞室内装修的女包工头对着那扇装置冥想:这里头有结构吗?没有结构怎么立得住呀?风一吹不就倒了?此时,旁边还有两男子窃窃私语,谈的是榫子。包工头立刻过去套近乎,回来说:这两人是木匠,你知道搞装修,找两个好木工太不容易了,都说自己是宝坻的木匠,可现在宝坻的木匠也不就是好木匠。当代艺术是先导性的,我们搞设计的都要从当代艺术中吸取灵感,如果宝坻的木匠都能认真学习当代艺术,那么北京装修的水准就会上一个台阶。

  后来的事实证明,艾未未那扇门的确结构不稳,在我们从卡塞尔返回的第二天,那扇门被风吹倒了。似乎它要说明另一个中国特色:豆腐渣工程。后来两天,我也没去看展览,在卡塞尔的公园里骑车,在广场上晒太阳,最后一天,在广场上遇到一次政治活动,一老头申请在广场上宣讲自己的政治理念,一帮年轻学生聚会反对之,随后有更多群众参加到反老头的阵营。问一学生,你们互相对着演讲,说的都是什么呀?学生说,你知道纳粹吗?那老头就在宣扬纳粹。看来,政治不能这样肤浅地解释。回来时从法兰克福飞到慕尼黑的班机上,我拿着一张《华尔街日报》欧洲版,书评版里有一篇文章,谈论的是纳粹历史。旁边坐着一位德国商人,也在看《华尔街日报》欧洲版,他翻出里面的深度报道版,捅捅我:你应该看这个版。我一看——中国砖窑的奴隶。

  回北京后收到一个采访提纲,提纲中说,这是为艾未未之《童话》的参与人员所做的采访,作为《童话》整个行动的重要构成部分。这并非一个调查问卷,而是一次关于你个人的正式采访,关于你的个人观念、情感和这个世界如何发生关系的一次采访。这些问题涉及的方面比较宽泛,例如:爱情和情感、能源、教育、环保问题,艺术、焦虑与安全感,价值观和宗教信仰,中国和世界的关系,对中国以及中国之外的看法等等。

  从慕尼黑飞回北京的飞机上,剧作家也提出了他的问题:“我们最后一天终于吃到包子了,一开始说是芹菜馅的,后来一吃是肉馅的,一开始是6个人每人拿了把菜刀进厨房去剁芹菜,剁了3个小时,最后就出来5个人。你没注意咱们把谁落在卡塞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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