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文/丁凯
像积木拼装一样将古宅从南运到北，汪政清靠这个“创意”获得了近千万元收入
但作为一个商人，他似乎过度执著于精神层面而非商业运作本身，这也使得他的生意现在还面临着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安徽人汪政清经营古旧家具和古董生意已经快20年了，但他经手的物件中从来没有“个头”这么大的—他正在这件巨型古董中踱步。“瓦工的活你行不行？”他转向那个站在西南角、身上满是尘灰和细小木屑的瘦高个。“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了。”瘦高个笑着答道。
这是一幢占地约1500平方米的奇特建筑物，主体结构由三套明末清初的徽派古宅组成。汪政清站在房子正中，他面前是面宽五间的大门，梁柱之上斗拱飞檐，4排水杉木柱子顶端的隔扇上雕刻着全套的三国故事；他身后是一座戏台，仅戏台顶上最粗的一根横梁就有六七千斤分量，这戏台通过4排柱子与大门相连，进深足有16间；五间面宽是官宅的标志，而戏台的两翼则是两幢完整的徽派民宅。 这些本应在岁月和暑湿的南方气候中湮灭的古宅穿越300年光阴和1000公里路程，被汪政清从安徽、浙江和江西拆散后运抵北京，矗立在高碑店的一块5亩左右的土地上，前后左右都是邻居崭新的砖石建筑。这桩生意从2000年开始，汪政清甚至还把微宅卖到了河南、深圳和成都。估算起来，汪政清在过去的几年里靠这些“活动房”获得了近千万元收入。 2007年2月6日，是春节前施工的最后一天，下午汪政清要给工人结清工资。他在这块工地上已经花费了一年半时间和800万元人民币，他估计在完工之前还要再投入200万元。“今天花3万，明天花5万，钱投进去看不见。”他说，通常一套徽宅从当地买来所需的花费并不大，运费也很低廉，而修缮过程中的花费却可能达到买价的4～8倍。 虽然经过意大利裔美籍建筑大师Michele Saee的点化，这三套徽宅支撑起了一幢现代建筑，并已如同蓄势待发的战马一般搏动着生命力。但汪政清还没有为这件巨型古董找到合适的主顾，其高碑店项目面临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把那些别墅连根铲除 万科集团曾经先后两次从汪政清手中购买徽宅。这两笔生意源于万科集团董事长王石在北京有阁的一次饭局。 王石是安徽人，有阁的建筑主体恰恰是一套被完整再现的清嘉庆年间的故宅。2003年10月，就是汪政清把江西婺源的这套徽宅拆散成一块块木头，装上卡车运到北京，一番修缮之后卖给了正打算开餐馆的张皓铭，这也是汪政清收来的第一套徽宅。前不久有阁为在成都开店，又从汪手中买下另一套徽宅。 这家餐厅从开业时就红火得惊人。《金融时报》、LV都在这里举办庆典，方力钧等一批现代艺术家和王菲、成龙等娱乐界明星也频频光顾，但更多的客人是像王石这样的商界名流。就在工体湖畔，当阳光透过白墙灰瓦和玻璃、钢结构的外墙照进暗黄色水杉木徽宅时，王石突然想到，徽宅可以迁徙进京，也同样可以搬到深圳。 王石计划把这种徽宅放在万科位于深圳的别墅项目“第五园”中用作企业形象展示，而这意味着第五园必须铲除3幢已经扎根的别墅，与之相关的1000万元的投入也将付诸东流，而这些别墅建成之后，均价本应卖到13000元/平方米。 当万科集团的头牌设计师朱建平找到汪政清时，汪正在高碑店忙着修复自己收来的三套徽宅。汪政清约略觉得这些房子修好之后应该成为古典文化村或者是高档餐饮休闲场所，他本打算建成后出租给有能力经营的人，但朱建平很快看中了正中的一套大宅并将其拆走运往深圳，汪政清则再度南下寻访古宅，运到北京“填空”，如此反复两次。 “灵性”抵消商业风险？ “要不是万科从高碑店这里拆走两套房，我这儿的进展会快一些，但资金压力也更大一些。”汪政清说，他不肯透露与万科交易的具体数额，但估算起来，其中一套的价格应该不低于200万元，汪政清对与万科的交易十分满意，他的高碑店项目因为这两次交易得到了及时的“输血”。 汪政清拆来了自己心仪的旧宅，恰好高碑店当地政府曾租给他一块不到5亩、使用权20年的土地，他没有多想，就开始了烧钱一般的修复工作。但高碑店终究不比工人体育场，在北京，工人体育场是涉外气氛浓厚、休闲娱乐场所聚集的一块风水宝地，而高碑店则无论如何看来都是纯粹的郊区，周边并未成型的商业氛围让几位看过汪政清项目的主顾都感到忧虑。 除去地段问题，汪政清也不曾想过不同的商业业态对于建筑有着不同的要求：全聚德烤鸭店就需要专门设计特殊的烟道，各种大型卖场则需要大面积的开阔空间，这些往往需要在建筑设计之初就专门为其量身打造，而眼下汪政清的三套徽宅几乎已近完工。 当年汪政清拆来有阁的“前生”时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个人兴趣。“我从小就喜欢徽派建筑，我想我在高碑店有地，要是我自己住在这样的一套房子里，那该多好。”他将有阁的火爆归功于古宅的“灵性”：“其实那儿的菜味道一般，主要是因为硬件。”他说。 因为个人兴趣以及对古宅“灵性”的笃信，汪政清收购古宅往往是在没有确定销路的情况下收了再说，这让他看来不像一个成熟的商人。汪从商多年获得的商业素养和智慧更多地表现在寻找和收购徽宅的过程之中。 上山下乡收房子 夏天午后的阳光穿梭在一片无际的松林、柳杉林和香樟林中。汪政清跟在黑瘦的向导身后。在数年淘金般的寻访中，汪政清无数次地上山下乡、翻山越岭。2000年至今，汪政清一共收来12套徽宅，除去高碑店在建的3套外，5套售出，4套保存在仓库中。“这些年看了成百上千套房子。”汪政清说，“每次出去都（对妻子）说10天就回来，但每次都要超过半个月。” 早上到达都昌县后，他已经乘车向西北穿行了400公里，远离公路之后，他先进入一片毛竹林，很快，竹林的边际被大片针阔叶混交林淹没。他们在大约下午3点多钟翻过一座山，向导突然停下来，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朝右前方的村落一指：就是这里。 跟随村长和族长登上石阶、蜿蜒跨过小溪之后大约走了半里地，在一片砖房木房之中，向北转了个弯，眼前豁然闪出一片黑漆漆的故宅。房子被白墙灰瓦包围，两侧是台阶般叠落的马头墙。在近300年前，那墙曾经是纯白色，如今泛出了青苔和来历不明的锈垢。走进院墙之后，汪政清一下子站住了，旧宅涌出丝丝凉意，虽然东西两侧的厢房已经破败不堪，但明清年间的去国怀乡和忧患安乐仍然穿越时空慑人心魄。 汪政清虽喜出望外，但不形于色。这五间面宽的徽宅显然属于一个显赫望族，由于森严的等级限制，徽派民宅只有三间面宽，五间面宽的被称为五凤楼，此外还有极为罕见的七凤楼。屋顶的飞檐如燕尾般伸向天际，梁柱顶端层层叠叠的精致木雕弥散出久远的烽烟与恬然。 此等徽宅上品，按照汪政清的经验，多半产自江西都昌、安徽祁门等地。由于当地文物保护部门财力有限，只能将成片的古宅划为文物保护区片，而零星散落在这些区片以外的古迹，虽然文物价值并不亚于政府圈定的那些宅子，但终究无人打理。如果逐年修缮，每年至少需要3万～5万元，宗族的子嗣后裔因为生活贫困也无力维系，只能任由其在南方湿热的气候中颓靡坍塌。汪政清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看过的一些房子，在10年间变成平地，有些则被继承人锯掉，在地基上盖起了砖瓦房，因为他们认为这是生活相对殷实和走向现代化的象征。aihuau.com 贫富差距使得徽宅的身份从废墟到奢侈品仅一墙之隔，这也让汪政清的生意注定是把徽宅从贫困地区卖向一线城市。 谈判高手 一路的鞍马劳顿荡然无存，汪政清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买下这套旧宅。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准备开始又一场谈判。此时，村长眼里闪着笑意，族长则扶着旧宅厅堂里的柱子，把脸扭到一边，正不住地叹息。汪政清要把这套恢弘的宅子搬到北京去。 “眼下，基本上像样的房子我都已经看过了，而让我动心的，几乎全都被我拿下了。”汪政清眼里闪动着狡黠的笑意。想要从产权持有者手中买下这些二三百年前祖宗留下的旧宅并不容易，但汪政清总能顺利突破这些障碍。早年因为收购花板、屏风、桌案等古董家具而南下，汪政清铺下了无孔不入的关系网，很多人知道北京来的汪老板出手阔绰，做生意痛快，愿意跟他打交道。 经营古董家具的汪政清，早年是木匠出身。上个世纪90年代初，他在北京帮人打组合柜，后又转做家具维修。1995年，他用积攒的8000元在北京燕莎商城对面兑下一间3.6平方米的店面，开始经营杂项家具，之后不久，他的店转移到了东郊高碑店古董家具一条街，自此开始频繁南下。而开始有意寻找徽宅，是1998年以后的事情了。 有时候，汪政清收购徽宅需要突破重重关卡。比如他卖给万科的第一套徽宅，当中涉及了宗族之中200多人的利益，卖房所得也要在这些人中进行分配，而家族成员对是否出售始终有意见分歧。最多的时候，汪政清遇到过涉及近1000名后代的产权纠葛。遇到这种情况，汪政清总会千方百计地说服村长或者族长：“有的地方村长像家长一样说话算数，有的地方一个家族里总有一个威望很高的长者，这些人是关键。” 偶尔，汪政清还要想方设法得到当地文物部门的许可。比如目前其高碑店项目里正中的那套戏台，其所在县文物局曾考虑将其纳入文物保护范围，并请汪来做预算，最终发现进行异地修缮需要至少150万元，而如果进行装修，并使其像有阁一样焕发生机，至少要花费400万元，这虽然只相当于有阁花费的一半，还是让县文物局无力承担，他们为此专门上京请款，最终未果，只好批准汪政清将其拆走，这样至少能使其得以保全。 消失的极品
当然，汪政清买徽宅也有过失败的经历。2000年，汪政清看中一套花厅决定掏钱买下，谈定价钱12万元，开始打包的时候却被一个上海商人当场加价10万元搅了局，这让汪政清至今耿耿于怀。 在古徽州地区，汪政清曾经看过的一套名为“一府六县”的大宅。过去徽州的建制就是一府六县，此宅以此命名，是因为厅堂的周围环绕着六套居住单元，普通官宅五凤楼的奢华程度与其相去甚远，足见房屋主人身份之显赫。只是由于拥有产权的家族后代散落在美国、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至今没有机会商谈。 所有的古宅都有故事，但汪政清只要极品。他相看徽宅的眼光甚高，民宅基本不买，官宅中非空间布局大气、雕工镌刻精细者也不买。“好房子越来越少，再过几年我就不玩了，让别人跟风去吧。”他说，民间可以购买的徽宅中，精品已经所剩无几。 显然，汪政清所说的跟风，是指他的竞争者。据汪政清所说，目前影响力能与他自己相当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位是经营旅游项目的上海商人，打算收购徽宅置于旅游景点之中，另外一位是浙江商人，收购徽宅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影视城。就在最近，北京的一位连锁餐饮的经营者也介入此道，一口气收了十几套徽宅，他们的收购行为与汪政清最大的不同在于：对徽宅修复之后的用途都想得很清楚。 在2003年～2005年，汪政清的古董家具店生意兴隆时，每年有近200万元的收入。从2006年春天开始，生意变得很清淡。“整个高碑店古董家具街都是这样，听说股市赚钱快，很多人把投资收藏的钱用来炒股，我们这里的生意比过去少了接近一半。”汪政清说。 如今，在为高碑店项目投入了800万元之后，汪政清说自己被套牢了。因为觉察到古董家具销售行业即将到来的淘洗，汪政清开始向各大美术院校的设计师和教授们求教古典家具现代化的可能性。他试图在将来高碑店项目出手之后，着手收购几家古董家具店，向更为高档的融合了现代气息的古典家具领域寻求生机。 但对于高碑店项目，汪政清仍然倾向于只租不卖，即便成功找到经营者，也注定让他无法在短期内迅速回笼资金。尽管如此，他还是对未来的主顾非常挑剔。用他的说法，那应该是一个不“怵”老宅子，并能驾驭涌动在其中的灵性和生命力的人。 汪政清让已经变得颓靡的徽宅远离其守望了200多年的土地，在长途迁徙之后重新焕发出生命力。身处一个充满颠覆性的年代，汪政清自己或许从未想过，他的生意基于一种思维的藩篱的打破。当徽宅的继承者们在哀叹祖业衰败在自己手里的时候，汪政清让一直以来被我们称为不动产的房子可以穿州过省地在异地他乡重现。我们或许应该重新看待我们熟视无睹的事物，并像汪政清那样开始思考，也许可以移动的物件和生意之多，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 记者手记 像蜗牛一样移动 从前我很羡慕漫画里的人物，可以把房子缩小在一个胶囊里随身携带，我曾经一直以为在科技没有迅速演进的情况下只有变成蜗牛才能如愿。蜗牛终生背着自己的家四处跋涉，它们从来不用担心无家可归，最重要的是，这个恬然舒适的家，是蜗牛为自己量身定制的，最让自己称心的住宅。 一直以来，人们都在尝试让房子跟随自己移动，旅行房车是这种尝试的一个结果，2006年美国还出现了一幢圆球形的移动房屋，它可以被皮卡车装载，并被悬挂在丛林的参天巨木中间。 汪政清从小就希望住在徽宅中，在远离故土多年之后，他感觉距离这个梦想日渐遥远，就干脆把已经落地生根的房子搬到千里之外。2006年，还有一位商人把徽宅搬到了瑞典，作为礼物送给朋友。 在未来，或许我们可以在夏威夷海边、尼亚加拉瀑布以及丽江的画境之中，带着我们心仪的房子，如蜗牛一般适意地短暂栖居，这样的梦想在技术上没有障碍，我们只是要等待这样的一家公司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