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文/栗子香
我是一个很柏拉图的人，因为执拗地认为做HR是一个很高尚的事业，所以，总把自己放在大公无私、掏心掏肺的工作状态中。尤其是自小就有想当老师的崇高愿望，长大了没实现，就从骨子里有了好为人师的惯性，还非常可笑地认为自己付出时间和精气神对别人谆谆教导，是为社会主义事业做贡献，为培养人才甘为孺子牛。有时候，看到聆听者的眼睛里闪出火花，那亮晶晶的光芒更让人感到荣光。据很多人说，好为人师的这点精神嗜好，也是HR的职业特征。于是心理安慰，自己职业病好像也没什么怪异之处。 做一个好人的意义往往是被自己放大的，当那个膨胀的气球被轻易地捅破时，色彩还在，只是更接近于现实。做一份工作，作为一个HR人，到底哪样才是我的可贵之处呢？哪样才是我应该放在冰山下面不被风吹雨打所干掉的个性呢？有时模糊，有时清楚，有时坚定，有时犹豫，这就是曾经的我，也许还将继续轮回于这些感觉中的我吧。 给我这些触动的，除了近期看到的书，看到的故事，还有职场中的一件事。事件虽然很小，触动却很大。 小同是我在一次校园比赛中发现的苗子，场上三分钟的自我介绍，让我看到了他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之后，约到公司谈了两次，双方愉悦地签订了见习协议。当时，他还是一个次年才毕业的大三学生，是同级里第一个找到毕业接收单位的人，而且也是第一个专业对口肯有人付薪给见习机会的大学生。他的喜悦也感染了我，青春的气息和希望的燃烧，让人感到HR是一个能够帮助别人实现理想的美好职业。 因为学业的原因，他只能断断续续的工作。除了两个完整的月份，有时候一个月零零星星会有几个半天来公司帮助同事做事，我也会叮嘱考勤按出勤计算工资。这期间，他常会在下班的时候来找我聊天，我也很乐于帮助他了解社会，了解组织，了解工作中如何与领导、同事相处，如何获得工作能力的提升。小同很聪明，也懂礼貌，同样也获得了许多的培养机会。因为之前他很想做销售，而要做好销售，他的业务知识还有很大差距，所以他要先在客服部做基础业务的了解后，才转到了销售部门。
我们的业务属于复杂销售，作为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和资历的新人，要想出成绩是需要扛得起时间和挫折的。而小同其实很幸运，公司并没有急于求成，而是从一开始就为他制定了培养计划，循序渐进地让他参与、接触业务运作过程，并计划在他正式毕业后由部门主管亲自带人。虽然小同经常也会冒出一些稚嫩的思想，但我们还是把他当成一张好做画的“白纸”，希望能绘出双赢的蓝图。年轻，是资本，也是企业愿意为之投入成本的理由。 小同全月出勤的第三个月，提出了转正申请。虽然尚未满实习期，他也还没拿到毕业证，但这并不会影响他的按期转正。在我做转正考核期间，小同的状态非常不好，很急迫地追要结果，焦虑不安。我决定和他谈一谈，看看是否有能帮上的地方。谈话的过程却令我非常震惊，他的思维也让我倍感晕蹶。 小同说薪水的问题令他万分苦恼，无法投入工作。见习期待遇我们是略高于市场水平的，而且之前也是在双方认同的情况下才签的合约，甚至有很多毕业生是要倒付费给实习单位以获得实习机会的，无论情与理，这个见习薪水怎么会成为一个烦恼呢？他说大家快毕业了，前些日子返校，同学们互相攀比，觉的自己并不是最高的，所以心情很差。 我哑然失笑，原来是这样。于是耐心地和他沟通：第一，他在大三的时候获得了见习的机会，公司对他一年的培养也是用心付出很大成本的，而其他同学在大四临近毕业时找到的试用机会，时间点不同、劳动关系不同、培养成本不同，不能同比；第二，作为一个成人，要对自己的承诺和约定负责任。当初拿到实习机会获得实习薪金时怀有感恩之心，如今学习到的东西逐渐多了，反而生了怨恨之情。且不说公司并没有支付廉价薪水，且就责任承担而言，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将来作为职业人，会对工作、对客户、对同事有各种各样的约定，如果不能端正心态，又如何能够获得信任呢；第三，虽然我很理解他目前的处境，也许为了工作要增大个人开销，急切需要提薪满足个人需求，但应该通过更合情合理的方式。比如，可以提前申请转正。同时，如果有经济上的困难，我表示可以私下帮助他。 在沟通的过程中，我发现小同很反常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他似乎以薪水做很大的理由说服自己逃避某些事情。后来，就工作方法的问题我也提出一些建议，希望能够帮助他解开困惑，但似乎仍然有什么隐情。最后，他终于提到了那个我猜测的疑问，果然是因为一个女孩子——他的工作搭档的离开，让他既无措又痛苦，不知该如何处理个人情感和以后要独自面对的某些工作。 无论是情感的压力还是工作的压力，他在自己的小井下东撞西撞找不到方向和面对问题的决心。我想这才是真正的症结吧。我跟他谈了几点建议。第一，如果真的爱那个人并且有机会，就勇敢去追，得到与舍弃向来是共同体；第二，如果那个女孩子只是不可能的一个过客，就面对现实，努力工作，当自己拥有力量的时候再去把握自己能够把握的幸福；第三，作为成人，要学会去独立面对工作，不能依赖他人，无论什么样的环境或者新的困难，首先要有自己去解决的勇气；第四，人与人之间的较量与比较，不要局限在四角的小天空，当一个井底之蛙。当你能够跳出小圈子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的眼界高了，看到的天与地也就不一样了。 那一晚的谈话结束时，他的工作状态又回来了，包袱轻了，终于又看到了阳光灿烂的笑脸。我在疲惫之中反而多了几分忧虑。一，他的犹豫不决、缺乏果断、不自信的依赖性是做销售中很忌讳的性格特征；二，他对责任的承担、对职业发展的眼界、对问题的解决勇气都将束缚他的胸襟，没有广阔的胸襟又怎么能够走得更高更远呢；三，公司对他的培养定位似乎与他目前的表现有所差距，不确定时间是否能够让他快速缩减这个差距，如果不能，需要降低对他的要求了；四，凭直觉，虽然谈话后他显现出的状态很好，但很有可能仍然会选择离职。 之后，我与他的主管领导进行了沟通，除了答应要为他保密的情感问题，将他目前的状态进行了反馈，希望主管领导能够跟进掌握。同时，我也加快了他的考核进程，并且很顺利地在一周之内完成。当我很详细地和他做考核结果沟通时，他很兴奋，并告诉我他是同届毕业生中第一个转正拿到这么高薪水的人。这样的比较，让我哭笑不得，忧虑也更加重了。 上周一的中午，小同敲开我的办公室，手中拿着一页纸。我笑着看他走进来，很平静地明白那将是一封辞职信。我请他坐下，按照离职面谈的程序和他沟通离职原因，我知道，这个结果，虽然有些伤感和遗憾，但也许并不是坏事。 可是，当我得知小同只是打算提交辞职报告后下午便不再来了，而且并未与上级领导有任何沟通时，内心是愤怒的。且不说他的上级领导是多么爱护和培养他，最起码的尊重和礼貌都没有，单说他只想知会公司一声便想人迹消失的做法，就非常缺乏职业道德。 我跟他耐心地谈了几点。第一，按照之前的见习协议和他的转正情况，公司不批准他的辞职；第二，他应该先和上级领导沟通，安排相关工作交接，而不能擅自离职；第三，如果目前他有自己的其他打算，可以先进行调整后再做最后决定。 结果，下午小同请了二天半的假。 周四，小同没有来上班，他的领导说他发短信请了一天假。 周五，小同还是没有来上班。之后端午节三天假，节后第一天，还是没有来上班。 节后第二天，小同来交了正式的辞职报告。 我跟小同谈了三件事。第一，公司不同意辞职，如果目前执意辞职，请先办理正常交接手续；第二，按照相关规定，旷工三天公司是可以按照除名处理劳动关系的，请对这几天的旷工做相关解释；第三，按照见习协议中的规定，小同提交了转正申请表达了就职意愿，而公司也通过了相关考核，表达了愿意录用的意愿，如果小同此时转换其他公司签约，需要支付相关违约金。同时，我出示了当时签定的协议书原件。 之后，小同慌了，事情没有按他预期那样顺利，他坐在那里似乎想要和我说明什么。我很礼貌地告诉他，先按规定办理离职手续。最后到人力资源部就劳动关系再做处理。之后，便不再理他，忙碌起其他事情。再之后，听说他找主管领导谈了很长时间。 第二天傍晚，小同在MSN里给我留言，表示他已经改变主意。打算留在公司继续工作了，而且告诉我。其实之前他说为了办天津户口而离职是假，事实上他尚未找到工作，所以还愿意留在公司做事，而他的主管经理也与愿意分配他一些具体的工作。这是一个滑稽的转折，虽然在内心里我很鄙视反复的男人，但他还是一个孩子，虽然有一点可笑，但尚可理解。在征求了他的主管经理以及其他相关领导意见之后，公司决定不再让他留下。 一个被充分信任的人可以很轻易地背上“背信弃义”之名，信任其实是非常脆弱的东西，一旦出现裂痕，很难再愈合。为了公司的制度，也为了表示公司对人才的尊重与适当尊重，我明确表示，工作不是儿戏，既然自己已经这么坚决地决定辞职，就抓紧时间办手续吧。 第三天上午，他告诉我已经开始交接了。从另一个员工那里我得知，他已经为自己的草率而后悔了，大概说过“我后悔了，可是没有机会了”这样的话。虽然有些心痛，但我很高兴看到他可以面对自己的选择，开始懂得要去承担后果了。但我还是想看看他对违约金到底是怎样的态度，是否真的从中学到了“教训”。 当他带着离职表找到我时，我问他“违约金的问题你想怎么解决”，他不语，之后说了许多现在无法拿出这笔钱的推辞，我知道我又一次失望了。我是多么希望他能够说出些豪言壮语，表示愿意承担责任呐！可是他还是在逃避。我只好再紧逼着问他“是不想支付？还是想通过其他人支付？按照约定，我可以找到校方来处理问题。”虽然我知道把他逼到那个死角很痛苦，但如果没有办法让他直视问题，他永远都将是个责任的懦夫。他唯唯诺诺着，最后很艰难地表示，愿意在今后有了工作之后陆续支付这笔违约金。 这个我一开始就想要的答案被挤牙膏一样挤出来时，我却没有一丝欣慰，内心反而更加悲凉。这就是我当初那么看好的年轻人吗？也许我只是看到了他阳光时的朝气蓬勃，却从来没有正视过他内心深处的那些东西。不知道是这个物质的社会害了他们，还是单纯的我们忽略了他们，忽然之间，想为他上好最后一课的崇高理想变得那么无趣，我决定草草收尾了。 我告诉他，从一开始公司就并不想为难他，而会同意不给他负担地放他走，只是作为曾经在公司的一员，我们想在最后一次沟通中教育他要学会承担责任，遵守职业道德。他的眼中有一些复杂的东西，有疑问，有轻松，有感谢，还有很多我看不清也不想看透的东西。 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最后的解决方案是既维护了公司的制度，也让小同非常感谢。我还是_嗦地跟他讲了私人情感；第一，我很为他惋惜，将来的路希望他能走好。好工作不好找，好公司不好找，好同事好上级更难找，希望他将来能懂得珍惜；第二，我曾经很愤怒。因为在他第一次辞职时我很严肃地跟他讲过职业道德和离职流程，但他仍然使用了旷工的方式，是对爱护他的人极大的不尊重。 小同也跟我讲了两件事。一，他去找工作了，没找到，他能找到的工作只有销售，可是市场上的销售人员待遇与公司给他的待遇天差地别，更别提福利和工作环境了；第二，之前离职的那个女孩也仍然待业中，这是使他想重新回来工作的一个原因，好工作的确很难找，生活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尽如人意。我心里想，可惜，一切都已经无法再挽回。机会，不是想索取时就会得到，想抛弃时就不再后悔的。也许，工作就是在磨砺中成长吧。 对于我的职业生涯，他只是我遇见过的一个普通应聘者，他的离去并不会影响我的工作，甚至，我已经很尽力地为他在这里留下了一个还算完美的句号。但是，我也发现了自己的变化： 以往，面对每个离职的人，我都会检讨自己是否有过工作上的过失，未能将他们留下来，这与他们决定来这里之前的信任，我应有愧，毕竟是我引领他们走进这里，成为对美好工作期待的引导者。可是，最终还是离去的结果，让我总会为此而伤感，而内疚。而这一次小同的离开，我却变得有些淡漠了。虽然也写了这一大篇温情的文字，但那种不再不安的冷淡，倒让我对自己有些不安起来。 作为HR，也许手中有许多权力，我真的应该做一个侠客吗？行侠仗义又能怎样？结义梁山又能怎样？也许，我更应该去做一个隐者，大隐于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少一些唐僧般的自以为是，多些成大事者的不拘小节。职场是江湖，人在江湖飘，还是应该学会逍遥些，自在些，对那些过客淡然一些吧…… 这个世上没有白纸，千万别把那些印满字的报纸当白纸看，那些都是自欺其人，误人的传言！
